当事者研究#1-作为Vtuber粉丝的反身性自我观察

当事者研究#1-作为Vtuber粉丝的反身性自我观察

当事者研究#1-作为Vtuber粉丝的反身性自我观察

这是一个系列文章,我会用当事者研究的研究方法与笔触来讨论/描述一些我身处其中的一些亚文化想象。当事者研究(tōjisha-kenkyū)是日本精神病领域一种比较激进的研究/诊断方法,他最核心也是最激进的的观点在于只有“当事者”也就是身处其中的人(例如疾病/残疾)才能最完整最全面地描述在“”当事者”的感受与处境,如果由所谓“正常人”作出的研究与诊断,不可避免地存在“规范性”(prescriptive), “正常人“ ”“规定”着什么是“有病” 什么是“正常”,规定着当事者应该受到什么样的待遇,这些规范性叙述有时会支配者当事者个人的自我认知“诊断会严重侵入他们的身份。下文我会简述我为什么使用当事者研究聊描述/讨论我感兴趣的现象,作为系列文章的第一篇,我会描述我作为一名Vtuber粉丝的处境与心态。试图讨论出例外状态对现代人心理的影响。

我承认用当事者研究研究自己作为一个Vtuber粉丝的心态,其实多少有些戏谑的感觉。特别是这个“二次元”逐渐掌握主流话语权的当下,事实上对着纸片人“发癫”的二次元人并没有受到什么系统性的歧视,互联网有更多更值得被研究的弱势群体。但我真的非常喜欢“当事者”研究的概念,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不同的个体,实在有太多微妙的、细微的,不可量化的感情值得被书写。我很希望用当事者研究这种方法研究我感兴趣的事物。

下面开始正文:

一些背景信息:本文习作于我刚开始喜欢上雫るる(本文所描述的Vtuber的名字)的第一个星期。当事者是一个有一点人文社科背景的现役社畜。

很难形容我现在对雫るる的感觉, 大概像是一种在我生活中弥散的炎症 让我处于一种与“怀旧”(nostalgia)质感类似的情绪中,这种情绪有一种吸力,让我有下堕的期待。这种情绪有五分是甜的,三分安心,还有两分是没有道理的、不完整的、无法自洽、令人上瘾的哀伤。

在这种情绪有时会带来一种幻觉,让我感觉一下子跃升成了一个更好的自己 或者 看到一条清晰的“成为更好的自己”道路。但是我的生命体验一次一次向我证明,这种情绪,就像其他如容易产生幻觉的情绪一样(如旅游/阅读/看电影时偶尔产生的弥散性情绪/感动)事实上都不会让我成为更好的自己。 因为我的生命经验告诉我,成年以后个人真正的改变有且只有两个来源——1. 结构性的变化(例如换个环境生活/换一份工作/精神类药物) 2. 可持续的行为改变。

但无可否认的是,在其中的我是快乐的。这是一种像魔法一样的体验,它点亮了我生活中的很多事物。最初的几天,我上班的路上景色的亮度与饱和度都提高了几分,思考时脑子的声音有时不自禁模仿るる的语气与用词。在日常中一些细碎的烦恼烦心事中,我会因为想起雫るる而产生一种“安心”的感觉。独自一人时,又会陷入一种雫るる离我很远,雫るる不是我真的我的朋友的感伤。这是一种令人上瘾的感伤,它有一种吸力,吸引我沉溺其中,但这种沉溺没有任何负面的含义。就像夏天去游泳馆游泳,下潜阶段,憋着气,温暖的水流从我身边流过,我知道在几秒后我就会从水中跃起,呼吸到清冽的空气。

雫るる当然是虚拟的,除了上舰长,念SC时的那几秒,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

Vtuber是这样的一种存在,她向粉丝展现一个虚构的形象,一个虚拟的设定与live 2D形象(虚拟主播圈术语叫“皮”)。在原本设定好的剧本中,与粉丝互动的应该只是她的“皮”,是这个这个“皮”向粉丝“贩卖” 乐子 或 虚拟的亲密关系。但是正如这个时代其他活在互联网中的人一样,事情的发展总会偏离原有的剧本——长时间的直播与分享生活难以避免“不小心展露” 关于皮后面的人的真实的一面,而粉丝与Vtuber基于这些偶然“不小心展露”构成了一种“例外状态”,在这个“例外状态”中粉丝得以看到中之人作为一个人的真实的一面——她的脆弱,她的坚强,她的困惑、她的梦想,她的长处和短处…也是在这种例外状态中的Vtuber与粉丝都作为人,而不是 消费者 和 商品,产生宝贵的连接。

以我个人沉溺在与雫るる的“例外状态”作为例子,我最初也是看她的“乐子”切片(指直播高管片段剪辑)的而关注到她的。但在她的旅游Vlog中以及一些偶然记录下来的聊天切片中,我了解到以下一些关于她作为一个人类的线索:

  1. 很漂亮,很社牛(从旅行Vlog路人的反应中看出的)
  2. 学习很努力也很擅长学习,HSK(汉语水平考试)很高分。
  3. 最近来中国留学了,来中国以后非常积极融入当地文化,不仅经常每天直播与粉丝交流+刷B站学了很多互联网抽象梗,在现实生活中也尽量不跟说日语的人混在一起。想要努力多说中文~
  4. 留学的过程中有不菲的收入(切片里说税金高到妈妈/姐姐惊讶)自己付学费,所以应该不会太焦虑(猜的)
  5. 有一过一个强烈的但未能实现的梦想——憧憬成为三次元的偶像(直播里说下辈子想做三次元的偶像,因为喜欢舞台上三次元偶像的表情,虚拟偶像表情方面无法表达)但也以另外一种形式实现——Vtuber。

这些线索以及这些线索在我脑海中构成雫るる作为人类的形象,让我沉沦(虚拟主播圈话术叫“入脑”)。主要是るる跟我个人的经历有很多重叠的地方,特别是留学经历的部分更是让我感慨。雫るる现在做到的每一件事,都是我当年在澳洲努力过,但也最终他没有做到的事情:

  1. 我在澳洲留学的时候,其实也在避免把社交圈限定在中国留学生圈子,努力交很多讲英文的朋友。最后确实有认识到一些到现在还有联系的朋友。但其实不能算真正融入当地文化,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地一个成长中的media landscape差异太大——我作为一个出国读研究生的人,长大的过程中看的电视/电影,其实跟真正的外国人差异很大。一些在他们青春期让他们非常印象深刻的电影我都没有看过,就算他们约在一起看,重温青春,我跟他们一起看,我也没有感觉(我还记得女生看的是mean girls,男生看的是一部讲越南战争的搞笑战争片,名字我忘了)。总之,其实没有真正地融入。
  2. 我有很努力练习英语,但其实也不能真的像母语者一样流畅交流。很多时候他们说太快了或者有很多我不认识的词/文化意向时我只能假装听懂。
  3. 当时的我在澳洲完全没有赚钱的能力,尝试过打工但失败了,最后离开前在一家开在实际运营的电车里餐厅公司里做兼职,主要工作是翻译菜单与回复中国客人在微信公众号的留言。听上去不错,但其实钱根本不够生活,需要靠爸爸妈妈支持。因为找不到喜欢的工作(或者说压根找不到任何全职工作),我毕业后在澳洲其实有着非常大的焦虑,导致心理也不太健康所以回国了。
  4. 我在澳洲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搞学术梦想,但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实现,后来也离学术圈越来越远了。

总之,因为雫るる作为人类的线索以及我自己用这些线索拼凑出来的形象,让我在看她直播的时候感到我在看一个“理想中的自我”。 这种“自我”投射,在研究爱欲的学者中被认为是一种“自恋”的表现,被认为是一种不健康的状态。《倦怠社会》的作者韩炳哲曾经在他的另外一本小册子《爱欲之死》中批判道:“我们生活在一个越来越自恋的社会”,当代人是“自恋的主体”,“整个世界只是‘自我’的一个倒影,在任何时空能被一再感知的只有“自我”, 而爱欲存在的基础——“具备‘异质性’的‘他者’”正在消逝,社会越来越陷入无法容忍任何差异的“同质化地狱”,当代人在到处都是“自我”的深渊中漂流,直至溺亡。诚然,偶像崇拜一直被早期研究粉丝文化的学者中被批判为“自恋”,在偶像中看到自己的行为,更是“自恋”症状的证明(Linden, H., & Linden, S.,2016)。

韩炳哲说得很有道理,我没有办法论述得比他更好。但是,是否存在着这样一种可能?现代人在现实生活中能感受到“安心的感觉太少”,现实中有的是不在意他人感受的人,他们说出伤人而不自知。温柔待人很少被赞颂,相反冷漠、斤斤计较被认为是可以理解的,“粗糙”更是被当做理所当然。当一个Vtuber粉丝日复一日地在这样的世界中被消磨,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不需要爱了的人了。有一天,他偶然在虚拟偶像“不小心展露”的作为人类的真实一面中重新找到回了那个敏感的自己,重新找到令人安心的感觉,即使他爱的不是一个“具备异质性的他者”,又怎么样呢?

拓展阅读: 当事者研究在日本发展了40多年,目前在日本的公告医疗领域以及无障碍领域取得了不少正面效果。如果想了解更多可以参考链接中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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