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我的除夕夜,消散在2024奶奶过世的第一个春节

属于我的除夕夜,消散在2024奶奶过世的第一个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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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时间除夕夜的前一天,晚上妈妈打来了电话,问明天下班后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我迟疑了一下,想了想后回复道:要不然…….算了

大年三十早上,我被一阵轻微的晃动摇醒,随着摇晃的程度越发明显,家具开始发出吱吱的响动,迷迷糊糊的我意识到,好像又地震了

起床后走下楼,看到房东太太在准备早餐,打了一个招呼,感觉她的脸色有些低沉,回到房间打开手机,看到她发了一条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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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了几秒,我拨通了妈妈的电话,说要不然……..中午出来吃个饭吧

春分

我印象当中最热闹的年夜饭,是大概四岁左右,和爷爷奶奶住在老房子里的那些年,那时候每到过年,除了已经出国的爸爸,几乎家里所有的直系亲属和亲戚,都会聚在这里吃年夜饭,爷爷奶奶的手艺都很不错,有几道菜只有这一天才能吃到,现在记忆犹新的一道奶奶的拿手菜是炸苹果派,把新鲜的苹果切成片状,裹上面糊下锅油炸,吃的时候入口先是外壳的酥脆,里面的苹果在高温的挤压下汁水充盈,口感也变得绵软,一口下去内部甜糯的果馅充斥在整个口腔,记得是我当时作为小孩子,过年最期盼吃到的一道菜。

从当天早上开始,基本就是不停的迎接家人到来,然后会带我出门逛街,也会买玩具给我,现在能记起的过年时得到的玩具有两个,七龙珠的成年版赛亚人悟空和蝙蝠侠,前者的额头有两缕头发可以拔下来,结果当天晚上就被两个表哥玩坏了,连接处的塑料整个断在了头部里,而蝙蝠侠搭配了背包和摩托车,背包两边打开是布做的翅膀,组装在一起可以像纸飞机那样滑出去,但晚上发现有一边翅膀的布料,被表哥用剪刀剪出来一个福字,玩具被毁坏的愤怒占据了我关于这件事的大部分回忆,以至于到今天我都想不起来它们是谁送给我的,好像是我大姑,又好像是我妈,所以到今天我一看到蝙蝠侠,总是会想到我妈和我大姑。

那时春节还有一个传统,就是一定会有家人带着我上街买泡菜,不是四川和韩国那种泡菜,而是一种呈现出荧光黄色的自制泡菜,口味偏甜,每到春节期间就会有老人推着三轮来卖,在大年夜的寒风中也挺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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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长这样)

奶奶有两个儿子,但我爸早很就出国了,于是叔叔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每次过年一定都会来,但我印象中他好像很忙,都是最后赶在开饭之前才到,好像也并不怎么开心,但看到我还是会逗逗我,有时候自己一个人来,有时会带着婶婶一起,婶婶是我童年记忆中最温柔的人,和我说话时永远那么轻声细语,对我也很关爱和照顾,只是随着时间感觉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后来完全见不到了,直到十多岁时,叔叔带来了新的婶婶。

夏至

那之后没有几年,爷爷的腿因为年轻时的劳损得了关节炎,走路也很难像原来一样轻松,奶奶的身体也因为年龄问题不如从前,家人决定过年时就不让他们操劳了,从此春节就变成只有叔叔婶婶和我妈一起来过节,不久后叔叔去了加拿大,婶婶过年时会来看一眼老人,但不会留下吃饭,妈妈有时会去陪姥姥,之后妈妈也出国了。

妈妈出国后彻底把我留给了爷爷奶奶照顾,我们也搬到了新房子里,在新房子居住的时间横跨了我小学、初中、高中的整个时期,这些年的春节,饭桌上再没有出现过除我和爷爷奶奶以外的第四个人,只记得有两年例外,一次是外地的舅爷春节来看望奶奶,还有一次是叔叔春节回来和我们一起过了一次年。

初中某天放学回家,奶奶和我说你叔叔又回来了,等下就到,过一会门铃响了,我去开门,门外的是叔叔,叔叔走进来后,后面又跟进来一个男人,看着有一点点面熟,但属于那种场景限定的面熟,是走在马路上就绝对触发不了的面熟,我们对视了一下,彼此脸上都露出一丝尴尬的笑,这时我叔说:这是你爸。

那是自我三岁时他出国,十几年间我们第一次见面,他一共呆了两个月,那次相处还算是愉快的,我带我爸去各处游览这座他离开了十几年的城市,一起出席了很多亲戚们的饭局,但彼此还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在一起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好,主要那时候我性格不算自来熟,认识一位新朋友还需要一段互相了解的时间。

而我爸第二次回国的回忆就没有那么愉快了,那时我处在叛逆期,也因为父母都不在身边,爷爷奶奶对我的看管有些严格,所以当时和家人的关系不太好,我爸回来见我第一面看到我染了个大黄毛,房间也是一团糟,气的直接给了我一个耳光,挨打这件事对于男孩来说肯定不算偶发事件,我从小就很淘气,因为闯祸经常被爷爷打,但被一个从小照顾你长大的亲人打,和被一个基本没怎么见过面的亲人打,心里评估肯定是不一样的,当时只感觉那一巴掌,把我爸第一次回国和我仅存的一点愉快的回忆也抽没了,之后又发生了一次剧烈的争吵,气的我爸还要打我,被爷爷奶奶劝住了,他们虽然也觉得当时的我很叛逆,但看到我被打还是很心疼,我爸只好指着我说:就算我打不了你,我也会找别人打你。这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我爸的一句名言,我一直在想,一个父亲和自己的儿子说要找人打他,这个情节如果放在周星驰的电影里,会是什么效果。

那次我爸回国同样呆了两个月,但这两个月对于我来说很煎熬,每次他出门都盼着别再回来了,临行时也并没有同他告别,当时奶奶很生气,跟我喊道你知不知道你只有这一个爸爸,我心里想:谁又不是呢。

立秋

小学毕业以后奶奶的眼睛就因为青光眼,视力变得越来越差,很快就完全失明了,奶奶是个要强的人,年轻时是工厂主任,习惯了什么事情都尽最大能力亲自做到最好,失明后对她的打击很大,但在我的面前从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难过,爷爷也因为腿脚问题行动不便,如无必要很少出门,平时生活中一切采买都交由我来完成,周边菜市场和报摊的人基本都认识我,那时候总能在菜场一片大爷大妈的人头中看到一个小孩,手提菜篮站在菜筐上挑菜,楼下卖面条的大叔也记得每周都有两天,一个手捧硬币的小孩来买鲜切面,有次去买报纸,报摊老板的儿子喝醉了,问我结婚没有。

那时候过年的年货也是我去买,爷爷会写一张清单给我,大部分都是一些酱货和干果,每年必买的有酱猪肝、猪耳朵、蒜肠、酱牛肉、肘花、海蜇皮、黑白瓜子、榛子、栗子、山楂、花生、松子、开心果。然后要去超市买肉馅、虾仁还有一些炸物,爷爷包的三鲜馅饺子是我到现在吃过最好吃的饺子,煮出来就散发着鲜香气味,夹破后流出的是虾肉的鲜红油脂。

每年春节对比其他家庭的热闹喧嚣,相对是感觉有些冷清的,对于我和爷爷奶奶来说,也只是和平常一样普通的一天,年夜饭桌上依旧是我们三个人,但逐渐也慢慢习惯了,不过看到那种过年一大家子的场景和朋友,会有一点羡慕,这样的场景也曾出现在我以前的记忆中,只是后来父母双方的大部分家人,都选择了出国发展,四散在世界各个地方,不记得是谁先开的头,貌似就是我爸,当年因为集体下岗的窘境,父母一辈全都失业了,印象中是父亲最先出国,叔叔随后跟上,母亲这边有兄弟姐妹5人,除了当年上山下乡留在农村的大舅以外,其余四人也都陆续出国了,二舅到了国外不久后便把妻儿都接了过去,三舅在我妈出国之前也去了美国,表姐和姐夫去了加拿大,安顿好之后把大姨也接了过去。

直到后来我出国,这些年里亲戚之间很少有联系,我印象中除夕之夜家人欢聚一堂的场景,可能不会再出现了,但心里一直有一个盼望,有机会回国过年,像以前一样大家聚在一起,那是一个只存在于儿时的场景,场景中的人陆续离席,人越来越少,但我还一直想着,有天他们可以再次出现于场景之中,直到爷爷奶奶的相继离世,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这张年夜饭桌上的最后一人。

大寒

我父母双方的家庭关系不太好,属于基本相互不来往的那种,母亲和爷爷奶奶之间的关系基本可以用恶劣来形容,以至于我在母亲面前,提及有关于他们的任何事,都会招致分歧与争吵,刚出国的那两年,面对相对有些陌生的母亲和极致陌生的父亲,爷爷奶奶就成为了我心中唯一的亲情依赖,很快爷爷就因小脑萎缩无法正常交流了,那段时间面对全新环境的压力和生活中的烦恼,每次和奶奶通电话时会缓解很多,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生活早已稳定,但还是习惯每月给奶奶打个电话,沟通一下彼此的近况,在去年初奶奶离世之后的日子,经常恍惚间会遗忘现实,当遇到一些事情,第一时间脑子里的想法还是要说给奶奶听,这时才突然发觉她已经不在了。

过年时给家里打电话的习惯也从今年开始结束了,只要奶奶在,那就是我心中的家,对比那些因为路程和工作无法回家过年的人们,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手握车票,却不知道目的地该去往何处的人。

今年除夕利用午休时间,和妈妈一起吃了饭,我知道在母亲面前这些事是我所不能提及的,但却实在又是我心中所思的,席间闲聊,妈妈问我看没看今年的春晚,我不小心透露出了对老人的思念,说看两眼就关了,因为总会想到以前和爷爷奶奶一起看春晚的场景,果然妈妈听到后立刻打断并表现出了不悦,劝我多想想和老人一起生活时不愉快的事情,不要总纠结这些过去的日子,我反驳了两句,但妈妈好像更生气了,说爸爸这边的家人对她都很不好,而她对于奶奶的离世也并没有感到很悲伤,所以无法理解我的感受,也表示对于亲情她早已看淡,生活要往前看,然后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有天她过世了,是不是对我来说都没有奶奶过世来的难过,这是一个比都掉河里先救谁尺度更大的问题,我相信母亲在这种场景氛围下这样问我,可能也是为了图个吉利,但我当时心中想的是,当一个儿子向母亲表达把自己从小养大的过世亲人的思念,而这位母亲用这样的问题反问他时,这种情节出现在姜文的电影里,会是什么样的效果。

其实我能明白,因为母亲对于爷爷奶奶的厌恶,她只能以这种刁钻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所以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份不悦的原因中也夹杂了一些已经出国十多年的我,依然对国内的亲人和过往的回忆有所留恋,其实像我父母这一代早期出国打拼的海外华人群体当中,一直有一个在我看来不太能接受的理论,就是想要在国外生存,就要把自己的过去全部抛掉,亲情在他们眼里是一种面对现有生活的阻碍,我完全能理解他们当初来到陌生的社会,想要生存必须忘记一切过往所拥有的,才能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中坚持下来,到现在过去了大半辈子,这些情感在他们眼里可能是一种累赘,但也许是性格不同吧,对于我来说,能在刚出国的那两年面对各种压力和烦恼时坚持过来,很大程度就是依靠过往的美好回忆和亲情,当情绪低落时,和国内的亲人聊聊,和以前的哥们朋友说说,心态上就会缓解很多,在我看来,一个人能面对多么大的风浪,是靠他的根基,根扎的越牢,风浪来袭时就越坚固,而我的根,就是来自成长环境中亲人带给我的关爱与教导。

在和妈妈一起生活的那些年,同样也帮助我非常多,她在出国和我爸爸生活一段时间后就离婚了,我能想象她能有今天的生活有多么不容易,也许我并没有资格去评价她,我也能理解每次提及爷爷奶奶都会勾起她不愉快的回忆,但不知道母亲是否想过一个问题,如果我是一个轻易就把从小养育自己的亲人抛诸脑后,对他们的离世也毫无感觉的人,那么在整个成长经历中都不曾存在的父母,在我心中又能有多少感情呢。

对于我来说,人生到现在,很遗憾的一件事,就是抚养我长大也占据了我整个成长经历的人,和对一个人来说最亲的母亲,在彼此眼中都是不太能提及的存在,但这一切又是我无能为力去改变的。

除夕

每年的海外华人群体都会有当地庆祝农历新年的活动,尤其是在华人聚集的LA,不过去年发生了一起恶性事件,一个越南裔的华人移民,因为私人恩怨,在除夕夜当天来到庆祝新年的集市,冲进一家舞厅,持枪对参加新年舞会的人进行扫射,造成了一定量的伤亡,警察封锁了现场,第二天的活动也全部取消了,当时这件事让当地华人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枪击案在美国并不少见,但发生在新年夜当天这种时间节点,是对大家打击很大的,对于去参加的人来说,他们只是想在异国他乡努力的找寻到故乡节日的慰藉,但等待他们的却不是喜庆的鞭炮,而是无情的子弹。

数周之后偶然开车经过那里,发现路口挂起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一段文字:跳舞团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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