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介:“像素级折磨”——好莱坞电影特效人员成立工会的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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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介:“像素级折磨”——好莱坞电影特效人员成立工会的前因 1%title%

出处:GQ英国版

译者按:2024年1月31日,制作《阿凡达》系列电影的轻风暴娱乐公司特效职员以75%的支持率高票表决通过,在该公司内部设立特效人员工会,新工会接受国际戏剧舞台工作者联盟(IATSE)视觉特效分工会领导。2023年下半年,在IATSE领导下,漫威内部特效员工和迪士尼的CG动画师也已经各自组建了工会。据说组建工会立竿见影,迪士尼CEO Bob Iger 当即勒令漫威高管不得随意对特效制作指手画脚。

2019年10月7日,29岁的影视特效师伊夫·麦克雷(Yves mcrae)收到了一封招聘人员的电子邮件,询问他是否有兴趣在运动图像公司(简称MPC,全名Moving Picture Company)的温哥华分公司工作。自1970年在伦敦成立以来,MPC已经发展成为世界上最负盛名和最具传奇色彩的视觉特效公司之一,凭借其在电影《1917》、《奇幻森林》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CGI作品获得了三项奥斯卡金像奖。麦克雷原本以为招聘过程会很严谨,他们会组织多次面试,并且深挖应募者的个人履历和工作经验。然而,招聘人员解释说,没有面试。如果他想要这份工作,麦克雷只用提交一份护照复印件,然后在下周报到上班就行了。“这用工程序合法吗?”他脱口而出。

七天后,麦克雷来到了MPC的温哥华工作室报到,这是一座红砖建筑,坐落在温哥华地价昂贵的老地段,距离温哥华艺术学院不到一英里,他几年前曾在那里学习过视觉特效(VFX)。麦克雷长得颇有少年感,一头红褐色头发,他有一半的希望自己是恶作剧的受害者。相反,他发现大厅里挤满了其他几十名年轻的特效师,其中一些人是他在其他项目中的工作中认识的:哥斯拉,黑豹,怪奇物语。“等待室里挤满了人,”麦克雷回忆说。“座无虚席。”在等待的时候,麦克雷和他挤在一起的特效师聊了起来。“我们俩以前都没见过这种情况。”

然后,这群人被带到一个放映室,一个电影院般的礼堂,有舒适的椅子和隔热墙壁,工作人员全天都会在这里观看“每日功课”——已经完成的视觉特效镜头。麦克雷回忆道,部门的一位负责人走进来,对人群说:“我们开门见山吧。我们有两个项目供你们参与:要么是《猫》要么是《刺猬索尼克》。” 麦克雷感觉房间里的能量明显转移。这两部电影都已经臭名昭著了,不仅仅是在视觉特效师中。几个月前,派拉蒙影业发布了《刺猬索尼克》的第一个预告片,这是一部根据世嘉电子游戏改编的真人电影。与游戏原作的流线型设计不同,电影《索尼克》体现了一种古怪的拟现实主义,它有一排喋喋不休的牙齿,一双闪闪发光、吓死个人的眼睛,还有一个仿佛在嗅着什么的鼻子。在社交媒体上,这种设计立即遭到了嘲笑。《卫报》的一名记者将索尼克的设计描述为“这玩意儿就像个廉价的仿冒品……就是你家孩子可能在游乐场赢得的那种能把他吓坏的劣质玩具奖品。”他补充说,对粉丝来说,这就像“以200英里每小时的速度扇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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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编自安德鲁·劳埃德·韦伯(Andrew Lloyd Webber)音乐剧的真人电影《猫》也曾因早期预告片中的特效工作而被网友痛批。真人演员扮演了猫——詹姆斯·柯登(James Corden)饰演Bustopher Jones,朱迪·丹奇(Judi Dench)饰演Old Deuteronomy,杰森·德鲁洛(Jason Derulo)饰演Rum Tum Tugger——但它们的皮毛等都是用电脑生成并数字应用的,这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任务。一位资深业内人士告诉我,米尔影业(Mill Film)赢得了为这部电影提供特效的合同。米尔影业是广告工作室The Mill曾经停业的电影部门,于2018年重新启动。“《猫》是他们的首批工作之一,”他说。“他们出价较低,组建了一个初级的电影制作室,制作了数千个特效镜头,即使对于一家拥有成熟的流水线的成熟电影制作室来说,这也会是近乎无米之炊的困难。这种明显的傲慢最终害惨了特效师们。(米尔影业的母公司特艺公司(Technicolor)否认了这一说法,并表示其在《猫》中的工作“有足够多的该领域专家参与”。)

《猫》的疯狂赶工似乎浓缩了这个日益陷入困境的行业的所有问题。另一位视觉特效师告诉《每日野兽》(The Daily Beast),这部电影的工作量“几乎像奴隶一样”。据报道,一些特效师一连几天都在办公室工作,休息时在桌子底下睡觉。(Technicolor公司宣称,该公司已经进行了调查,没有发现支持这些说法的证据。)

来自米尔影业团队内部的消息来源声称,就像许多当代电影从业者一样,《猫》的导演汤姆·霍伯对视觉特效制作过程的理解并不充分,他也没能意识到早期角色的渲染只是:没有适当的灯光、纹理或颜色的不完整草图。(我们希望霍伯导演能回应一下,但他的代表没有答应我们的请求。)当米尔电影公司未能交付时,它的姐妹公司MPC接下了该项目的主要部分。(Technicolor公司声称:“多个工作室参与客户项目并不罕见。”)

在《猫》上映前两个月,以及《刺猬索尼克》上映前四个月,麦克雷被招进了MPC公司,成了善后团队的一员。正如一位内部人士告诉我的,麦克雷被招进去,就是为了“收拾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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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效行业当前危机的种子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播下了。1933年《金刚》首映时,观众们无法理解电影从业者是如何拍到一只24英尺高的大猩猩爬上纽约最著名的尖塔,一只爪子抓着一个惊恐的女人。(答案:大部分是覆盖着橡胶和兔毛的微缩模型。) 这部电影打破了纪录,建立了奢华特效和巨额利润之间的联系。自那以后,好莱坞制片厂一直在竞争制作最壮观的特效,希望吸引同样庞大的观众。

几十年来,电影特效等于实体特效:木偶和烟火。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CGI的引入使导演能够创造出以前无法在屏幕上呈现的场景,这些场景太危险、太昂贵或太不切实际。随着时间的推移,特效师们得到了可以更自由地创建特效画面的尖端设备。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的《侏罗纪公园》——一部关于充满复活恐龙的野生动物园的电影,可以说标志着该行业开始从实体特效向CGI的大规模转变——只有不到60个完全由电脑生成的恐龙镜头。今天,即使是相对低预算的浪漫喜剧,也会有五倍多的CGI镜头。“除了那些预算最低的独立电影,今天每部电影都得用上个几百个特效镜头,这个数字绝对是最少的。”一位资深视觉特效师告诉我。

《金刚》的微缩模型是经过长时间手工制作的,需要仔细规划;数字技术的兴起传播了这样一种想法:任何道具都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现在,视觉特效公司不仅要负责营造巨大的虚构城市、成千上万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瀑布,而且还要花数月时间给粗陋的前期拍摄补锅:用数字技术消除年代戏里明显的假发线、插入缺少的道具、剪掉不合适的头发、收起双下巴。在2022年的《壮志凌云:独行侠》中——一部吹嘘自己使用了所谓的实体特效而非视觉特效的电影——特效师们用数字技术把詹妮弗·康纳利(Jennifer Connelly)饰演的角色穿的白裤子换成了蓝色牛仔裤。这些重塑物质世界的神力成了视觉特效行业的根本弱点。一旦特效师们可以创造任何东西,很快,他们就被要求创造一切。

并非所有的变化都是如此微不足道。这就有个例子,知情人士迪伦(化名)告诉记者,在2016年的《自杀小队》中,制片厂的高管对涉及该片某位明星的一个关键场景感到不满,“因此,在上映前一个月,我们用电脑生成的替身替换了她的整个身体,制片厂的高管可以指导。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华纳兄弟没有回应置评请求。)。迪伦曾在几部大片中担任高级视觉特效师,由于精疲力竭而离开了这个行业。

“除了那些预算极低的独立电影,今天每部电影都得用上个几百个特效镜头,这个数字绝对是最少的。”

迪伦说,在另一部电影中,一位漫威高管在拍摄后决定改变一个关键场景的地点。“所以我们不得不把角色从原始镜头中剪掉,把他们放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他说。“一个星期天我被叫去,因为一位高管不喜欢镜头中一块岩石的位置,即使添加了其他特效,它最终也看不到了。我的四人团队工作了一个月,每天工作12个小时,把天空中的云移动到他们想要的位置。(漫威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最近流媒体服务的爆炸式增长,加上视觉特效浓重的奇幻和超级英雄节目的流行,使得流向特效行业的金钱大增——据《华尔街日报》报道,Netflix在2022年5月播出的《怪奇物语》第四季的每集平均花费为2500万英镑。漫威电影的预算中多达一半将花在特效上。但是,行业垄断(几乎所有大片现在都由少数几家制片厂制作:迪士尼、派拉蒙、索尼、环球、Netflix、亚马逊和华纳兄弟),以及电影特效领域缺乏工会的现实——其他电影工种都有工会出来维权,导致了极其恶劣的工作条件。“各大特效公司自降身价杀成红海,动不动零利润甚至是倒贴钱给人家干活,只不过是为了赢得更多的单子罢了。”某家主要视觉特效公司的前首席特效师安德鲁告诉我。“视觉特效公司害怕被制片厂列入黑名单,”他说,“所以他们经常妥协,以保持与掌握权力的少数制片厂的商业关系。”

当导演或工作室负责人在原始合同范围之外要求最后一分钟的修改时,公司理论上可以下达变更命令。“但是如果你惹恼了其中一个,他们就会把他们的业务拿走,那么从那个工作室消失的一整块潜在工作就会消失,”安德鲁补充道。“所以你经常只能承受打击。”

不可避免的是,这些特效师肩负着重担,长时间工作,损害了他们的身心健康,陷入了倦怠。“走进洗手间发现有人在哭,这并不罕见,我不得不安慰那些在凌晨两点在办公桌前崩溃的人,”迪伦告诉我。

另一位消息人士告诉我,在一段特别紧张的时期,一家视觉特效工作室的经理曾封锁办公室大门,防止员工在一天结束时离开。由于担心自己的工作,沮丧的视觉特效工作者在视觉特效论坛等社交媒体论坛上分享恐怖故事。“我一直工作到感觉自己要死了的地步,”一个人在Reddit的帖子中写道,该帖子充满了不满的视觉特效师的抱怨。另一个人把在这个行业工作描述为“心理折磨”。

2020年4月,米尔影业蒙特利尔分部的高级视觉特效制作人马尔科姆·安吉尔自杀身亡。安吉尔的家人将其部分归咎于他的工作量;根据加拿大新闻社获得的电子邮件,安吉尔曾向一个朋友抱怨他正在做两个人的工作。据报道,安杰尔的合同中有一条规定,如果他在项目中途退出,他将支付3万英镑的罚金。他的家人自那以后开始为改善工作场所的做法而奔走。(Technicolor公司表示,该公司没有收到关于安杰尔待遇的正式投诉,但后来推出了新的公司计划来支持员工。)

由于在电影上映前没有足够的时间或资源来高标准完成他们的工作,视觉特效师越来越多地受到影迷的指责,有时连导演都去指责他们的工作质量低劣。(最近,一家全国性报纸的典型标题是:“为什么《女浩克》的CGI效果这么糟糕?” ) “当人们抱怨我们做出来的特效是垃圾时,他们应该知道,我们他妈的本来可以把每个镜头做得十分逼真,”一位曾参与过几部漫威电影和《哈利·波特》系列的资深特效师告诉我。“每次我看到一个镜头看起来很糟糕,比如说,《黑豹》的最后三分之一,我看到的只是工期定的太紧,特效师没能完成他们的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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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电影特效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当视觉特效师制作出的特效镜头真实再现了各种真实物体,它基本上就变成了隐形的。未经训练的观众只有在事情看起来不对的时候才会注意到——而且在社交媒体上发布模仿不完美效果的剧照可以产生影响力的当下时代,粉丝们就会被激励去引发争议。管理不善、痛苦和剥削在整个行业中已经变得如此司空见惯,以至于视觉特效师们创造了一个术语来描述在电影或电视系列中工作的经历:报价低、人手不足、受制于不合理、不灵活的截止日期以及导演无休止的吹毛求疵:“像素级的折磨”。

伊夫·麦克雷从艺术学校毕业后不久,就在开始经手《猫》的七年前就加入了视觉特效行业。作为一名制作助理,他的职责包括清洁厕所和取外卖订单。晚上他会熬夜,自学如何在一台空闲的电脑上制作特效,并向同事们请教软件的微妙之处。他的努力引起了经理们的注意,他们安排麦克雷参与《X战警:逆转未来》的预告片,该片将于当年的动漫展上展出。

两周后,工作完成了,麦克雷郁闷地回到办公室管理工作。然而,凭借简历上的经验,他开始在其他公司申请视觉特效职位。他得到了一份《哥斯拉》的工作。“我的工资接近最低工资,没有加班费,要求工作时间很长,”他回忆道,“但这是进入公司的唯一途径。” 很快,麦克雷每周工作70个小时,大约是英国和北美国家平均水平的两倍。(一位消息人士告诉我,在英国,许多特效公司的雇佣合同中都包含一项条款,即放弃欧盟工作时间指令,该指令规定每周最多工作48小时。)“这是剥削,但这些第一份工作对进入这个行业来说非常重要。”

在MPC,麦克雷在两个艰难的项目之间来回穿梭,但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猫》上。他是30名合成师之一,这些艺术家将视觉特效与现场镜头和其他元素合并在一起,创造出我们在电影院或家里看到的成品镜头。麦克雷坚持认为,团队努力使镜头看起来尽可能好,但有一种感觉,他们只能做到这么多。“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没有足够有经验的特效师,来给本片提供一部特效密集型电影应有的润色,”麦克雷说,“我们知道它看起来会很糟糕。但我们都有一个愉快的工作时间。”

有一天,在工作进展的同时,团队得知《猫》进了奥斯卡最佳视觉特效十强短名单。“我们都笑了,”他回忆道。“就像:这是怎么发生的? 他们送了哪些镜头?你怎么能进入一个你不可能获奖的奥斯卡奖短名单?” 与此同时,霍珀和制片厂频频在最后关头变卦,特效工期原本就不够长,大爷们的反复无常使得工作压力更加严重。(网上流传着一个故事,说最后一分钟的CGI工作主要是为了去掉猫的肛门。麦克雷对此表示怀疑。“我没看到任何屁眼,”他说。“也许毛发在它们屁股附近以某种方式指向,也许螺旋式上升失去了控制,但我不认为有任何设计选择在演员身上放一个屁眼。” )

“当你在电影片场工作时,你每一分钟不工作都在浪费剧组的钱,这很容易看出来,因为有人站在旁边无所事事,”一家大型视觉特效公司前高级雇员安德鲁告诉我。“然而,在视觉特效方面,导演几乎从未亲眼看到特效师的工作过程;他们与这个过程分离开来。笔记在链条上上下下传递,很难确切知道在任何特定时刻发生了什么。他们看不到钱在烧。”

2019年12月,《猫》在纽约举行全球首映式时,霍珀告诉记者,他在36小时前才对这部电影及其“数字皮毛技术”进行最后的润色。尽管如此,还是出现了一些明显的错误。在一些场景中,角色的脚没有碰到地面,让观众觉得这些猫儿悬浮在空中。“过去你可以在上映前的最后几天做出改变,使得影片能够见人。”MPC的一名前高级员工告诉我。“现在你看到电影在电影院上映,然后他们仍然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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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漫威剧集是促使我离开视觉特效行业的原因。”

在电影院首映几天后,环球影业为《猫》发布了一个可下载的“补丁” ,旨在修复一些最严重的错误。但即使是这些事后的改变也不足以挽救这部电影。 《卫报》将其称为“CGI 噩梦”。 Screen Rant将影片的视觉效果描述为“草率且未完成”。 《纽约客》的影评人想象观众在座位上倾身向前,询问这些数字毛茸茸的动物:“它们在上帝的创造物中是什么?”两周后,在确定本片既不叫好也不叫座之后(据说环球影业在该片上赔了足足 6000 万英镑),环球影业将《 猫》从奥斯卡颁奖活动中撤出。同月,根据发给员工的一份备忘录,MPC 温哥华中心因“外部市场压力”而关闭。 (MPC 的其他工作室不受影响。)

接下来的 2 月,在 2020 年奥斯卡颁奖典礼上,詹姆斯·柯登和瑞贝尔·威尔逊 身着猫装走上舞台介绍奥斯卡最佳视觉特效奖,柯登穿着一件燕尾服夹克,外面紧紧地套着真实存在的人造毛皮。在威尔逊开口之前,两人双手像爪子一样晃来晃去,在麦克风支架上滑动:“作为电影《 猫》的演员,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良好视觉效果的重要性。”房间里爆发出笑声和掌声。

随后,麦克雷发推文说:“嘿,伙计们,我没有看过所有的奥斯卡颁奖典礼,但我认为这两个人真的很有品位,他们感谢我每周工作80个小时,直到我被解雇,工作室关闭,对吗?”

第二天,视觉特效协会发表声明:“在一个向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们的作品致敬的夜晚,学院把视觉特效当成了一个笑柄,这令人非常失望。” 到那时,麦克雷的推文已经获得了超过12万个赞。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愤怒的视觉特效艺术家们开始公开发声。“参与漫威剧集是促使我离开视觉特效行业的原因,”曾参与《蜘蛛侠》和《银河护卫队》的特效师德鲁夫·戈维尔(Dhruv Govil)在Twitter上写道。“他们是可怕的客户,我看到太多同事在过度劳累后崩溃了。”

视觉特效师们似乎终于受够了。

然而,奥斯卡并不是视觉特效师第一次试图发声。2013年,李安的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视觉特效总监比尔·韦斯滕霍弗登上舞台接受奥斯卡最佳视觉特效奖。《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一部讲述一个男孩和一只老虎一起乘船穿越太平洋的电影,这部电影的视觉特效非常丰富:成千上万的电脑合成镜头是由最著名的特效公司之一Rhythm & Hues的特效师们创造的。据报道,在制作过程中,李安对老虎的设计做了重大修改。这家工作室已经资金紧张,选择自扛成本,而不是向福克斯收取额外费用。在韦斯滕霍弗领奖的前几天,Rhythm & Hues申请破产。在舞台上,韦斯滕霍弗试图让人们关注特效师们的困境,但不到一分钟,他的演讲就被乐队奏响的《大白鲨》主题曲淹没了。(正如《商业内幕》当时报道的那样,奥斯卡获奖感言的平均时长接近两分钟。)

没有管弦乐队伴奏,450名视觉特效师聚集在街头抗议这个行业的工作条件,这个行业曾为他们赢得了奥斯卡奖,但却让他们失去了工作。许多人举着标语牌,上面写着“视觉特效行业正在遭受痛苦”,“我的工作被外包了,我得到的只是这个糟糕的标志”,以及“这是我三个月来第一次来到外面”。Rhythm & Hues并不是第一个在成功完成项目后陷入管理危机的视觉特效工作室;参与制作《泰坦尼克号》的数字王国媒体集团在几个月前就申请了破产。对于一些公司来说,一个集中的项目就能让整个公司陷入困境。在该行业里经常引用一句名言,据说是2007年一位制片人说的:“如果我不让一家视觉特效公司在我的影片中破产,我就没有做好我的工作。”

保罗·艾伦·纽维尔于1988年加入Rhythm & Hues,担任技术总监,负责监督公司的视觉效果工作。当时,他们经手的工作主要有两类:商业广告和电视台台标——例如,新闻前使用的旋转标志——该公司曾因这些工作获得过几项奖项。然而,纽维尔说,即使在那个时候,当前危机的种子已经开始萌芽。“利润太薄了,如果你投标了几份活儿,但没有得到任何一份,就可能发不出工资,或者在最坏的情况下,你可能会面临破产,”他回忆道。

即使在那个时候,纽维尔经常看到高管们在过程中晚些时候改变主意,这意味着他和他的同事不得不工作很长时间。“你不会说:‘好吧,去你的,我们不会做这个,因为这不在我们的出价里’”他说。“你会取悦他们,因为你需要固定的客户。”

一家视觉特效工作室的经理们封锁了办公室大门,以防止员工在下班时离开。 由于担心自己的工作,视觉特效工作者们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分享恐怖故事。

在他的职业生涯后期,纽维尔曾为迪士尼和梦工厂工作过,这两家制片厂都是做自制内容的。“你仍然要面对严苛的截止日期,”他说。“制片厂从不想改变已经宣布的发行日期,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加班加点,连周末都加班。电影特效后期制作的最后几周非常艰难。”

换工作室很困难;艺术家和动画师后来发现,他们被禁止在公司之间跳槽,也无法协商更好的薪水和福利。2014年,三名特效师发起了一项集体诉讼,指控2004年至2010年间,包括迪士尼、皮克斯、卢卡斯影业、梦工厂动画和索尼影业在内的众多制片厂串通一气设定工资限制,并避免从其他工作室雇佣特效师。(这些制片厂与原告最终达成和解,但未承认有责任,并支付了总额1.4亿英镑的和解费。)

当Rhythm & Hues开始制作《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时,纽维尔遇到的问题已经恶化,而其他岗位的电影人似乎不愿意分享创造性成功的功劳。在最佳导演和最佳摄影的获奖感言中,李安和Claudio Miranda都没有感谢参与电影的视觉特效团队。Bruce Branit是《星际迷航:旅行者》和《迷失》等知名电视节目的视觉特效师,他在Facebook上抱怨说:“(提到)那些创造了天空、海洋、船只、岛屿、猫鼬,哦,对了…… 还有老虎的视觉特效师,他们在哪儿?”

愤怒仍然挥之不去。对许多视觉特效师来说,《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发生的事情仍然是一个关于好莱坞如何看待他们的艺术的启示,而现代电影正是依赖于他们的艺术。“Claudio Miranda获得了奥斯卡最佳摄影奖,但说白了,他在本片的拍摄中有啥功劳?” 一位资深业内人士说。“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电影摄影师,但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他的工作基本就是拍摄绿幕合成素材。所有这些天空,所有这些环境,所有这些都是由视觉特效师创造的。”视觉特效公司破产,而导演却获得奥斯卡奖,这种反差仍然是惊人的。”

对于安德鲁来说,他为大多数大制片厂制作过大片,他认为,好莱坞的高管们必须在导演们开始他们的第一部大预算、重特效的电影项目之前承担一些责任,对这些导演进行培训。“一个导演拍了一部好的、广受好评的独立电影,然后制片厂就找上来了,请他接手一部1.5亿英镑的重视觉特效的暑期大片。’”他解释道。新手导演通常与经验丰富的视觉特效主管搭档,他们可以解释正在发生的事情,并过滤掉导演不必要看到的部分。“但有时镜头完成得很晚,”他说。“然后导演们就把嘴一撇‘这什么玩意儿,改了它‘。 ’”

迪伦说,即使是一些经验丰富的导演也不知道如何使用视觉特效,他说他在漫威电影《蜘蛛侠:英雄归来》之后筋疲力尽,几个星期都无法工作。“项目时间紧凑意味着几乎没有Previz预制作业时间,所以他们对特效面貌没有一个清晰的预计,也无法理解这个过程。”结果可能会很混乱。“通常,我们是在后期制作中制作镜头,而这时导演已经走了。” 乔恩·费儒(Jon Favreau)和大卫·芬奇(David Fincher)等一些资深导演,他们成长于中等成本电影大行其道的年代,一步步走向特效密集型电影的制作,在视觉特效行业以尊重视觉特效的艺术和历史而闻名。如今中等预算电影在好莱坞濒于凋零,这使得新导演很难逐渐在实践中学会运用特效。

流媒体内容的繁荣至少提高了工资。“在伦敦,你可以看到大学毕业一两年的初级特效师要求年薪超过4万英镑,”安德鲁告诉我。但行业的泡沫意味着可能很快就会衰退。“然后这些以高成本雇佣大量初级员工的公司将不得不裁员。”

“走进卫生间发现人们在哭泣的情况并不少见,我不得不在凌晨两点在办公桌前安慰那些崩溃的人。”

最近,更多老练的艺术家们鼓起勇气为自己和整个行业挺身而出。去年夏天,MPC宣布冻结所有员工的加薪。同月,该公司实施了所谓的“红琥珀绿计划”(RAG),如果一个项目遇到严重困难,就会被列为红色,所有团队成员都必须在办公室工作五天,从而消除了混合工作条件的可能性。许多员工拒绝这些条款,选择了退出。去年9月,视觉特效工作者齐心协力,推动与国际舞台剧员工联盟(IATE)结成工会。 IATE是一家美国和加拿大的工会,代表着超过15万名艺术、媒体和娱乐行业的员工。

“正如我们在其他行业看到的,在最初几年,公司会像燃烧燃料一样消耗20岁的年轻人,以发展他们所从事的任何业务,”安德鲁说。“但过了某个点,你要么人手不够,要么那些在这个行业工作了十年、现在有了孩子的人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待遇。”

伊夫·麦克雷于2019年12月离开MPC温哥华工作室,就在工作室关闭的前两天,加入了一个朋友经营的初创特效公司。与他的一些同事不同,他设法保持了幽默感和对工作的热爱,对许多人来说,这已经成为一份令人沮丧的工作。“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对他们能做的工作和薪酬都有不同的门槛,”他说。超长的工作时间和不切实际的要求并没有磨灭他对特效的热情——当他还是一个盘腿坐在电视机前观看《 星球大战》 和《指环王》 DVD花絮的少年时,这份热情就一直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麦克雷目前工作的公司Barnstorm为《阿凡达:水之道》、《怪奇物语》第四季和 《足球教练》提供了视觉特效工作,该公司渴望留住员工而不是让员工流失,因此,他说,限制了冲刺加班的时间。“我想,如果我只见过那些一直要求冲刺加班的特效公司,我可能会更有可能考虑离开。”

《猫》已成为一个挥之不去的行业笑话,麦克雷以某种喜爱的心情回顾了他的经历。“人们可以取笑《猫》的视觉特效,但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都尽了最大努力——我不会把它当成个人的伤痛。”他说。

麦克雷似乎代表了新一代年轻视觉特效艺术家,他似乎不太担心遵守公司规定,也不会为了维持现状而精疲力尽。其他人选择离开,转向利润更高、要求更低的行业,但麦克雷计划留下来——至少目前是这样。 “我们确实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他说。 “我并不是不喜欢工会中有一群人为我的价值和保护而战。听起来不错。但在 《猫》的创作中,我看到了年长的艺术家——有家庭的人——他们会在一天结束时起床然后走出去。他们没有被解雇。他们说,‘我在这里待了 40 个小时。如果你想让我在这里工作,这就是你可以得到的。如果你想要更多,我就去别的地方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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