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目烈阳-1

灼目烈阳-1

灼目烈阳-1

漆黑的浪涛撞击着翻腾的悬崖,破碎的水气把码头团团围住。那湿咸的海风也不将这躁动的空气驱赶,只是自顾自的缠绕在水手和民夫那冰冷皲裂的脸庞上。

人群嗡嗡地嘈杂着,甚至掩盖过了轰响的海浪。

“看路看路!”

“骑马的狗东西!眼睛被老鸦吃了!横着就往人堆里撞!”

“圣父呦!可怜我们这当兵的吧。”

“别看他们这些掷弹兵神气的模样,我们一端着刺刀冲上去,他们的队列就破了!”

码头上越来越喧闹,像森林一样的人群花花绿绿的。一个个都是紫色的褐色的面孔。海边的小贩穿着白色的围裙,像他们的家犬一般在行伍里乱窜着。淹没在海浪一般的士兵堆里。有些打着破旧的绑腿,穿着百姓的破烂棉袄的,那是征调来的隶农。有些是穿着绿色上衣的步兵,身上的血痕已经无法洗净。有着油亮肌肉的炮手在九月赤裸着上身,驱赶着那些戴着无檐帽的水兵们。而那些衣服饰着金线的骠骑兵和军官,则骑着高大的军马,好像海洋上的舢板一样。

在这乱哄哄的一团团声音里,一个伤风的,嘶哑的声音叫喊起来:“全连都有!和我一起喊!光荣的希利尔帝国啊!”

“光—荣—-的……”一个个疲惫的嗓音喊了起来,声音比哭丧还难听。不止这一连,半个码头都喊起了口号。

“伟-大-的皇帝父亲……”

“你这狗奴才,不要命了!你那腌臜的老娘是没给你生出嘴巴不成?给我使劲喊!”一个中尉愤怒地抽打着一个大胡子兵,越打越起劲,而那个中年的兵只是低着头不还手,然后被打倒在地。

“没必要打死他吧,尉官大人”一个青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中尉恼躁地回过头,“放你娘的狗屁!一群山里的野人,还敢说人话!你这个……大人饶恕我。”中尉的脑袋低下了。

“怎么?我已经不是野人了吗?”那个青年没有恼怒:“你可能是看错了,我的绶带上没有那几条金线,可不是什么大人,而是个准尉。”

那个中尉抬头,打量了一下来人,带着一顶羊皮帽子,身上穿着自由民的长袍,胸前的火药柱擦得闪闪发光。腰上的鲜红色绶带的确没有金线,不过册编自由民的地位也比得上半个骑士。腰上的短剑花纹繁复,但山民马刀却是军队提供的大路货。

趁着中尉尴尬的当口,青年又接着说:“同样带领一连人,你的薪俸至少是我的三倍吧,看看你手下的兵士。”青年指了一下那些叫花子一样的步兵:“小心子弹从背后给你打死。”

“管管你自己好吧谢尔盖,你连你的马都不理会了吗?”一个轻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青年的准尉回头望去,看见了一位女郎端坐在马上。一个愁郁的中年步兵牵着一匹芦毛的战马,将马缰交给了谢尔盖。谢尔盖识趣地没有和那中尉纠缠,牵着战马,挺直了自己的身体,使自己在青蓝色的海雾中看起来更加高大一些。

“我们的文化人,倒是总喜欢和不入流的家伙搅在一起。” 马背上的女郎笑着说,金色的披肩发吹散在灰蒙蒙的海风中,随着海浪拍打着堤岸一般的大衣上。“别说笑话了,卡琳娜……不,是波波娃骑士。总是喜欢坐着平民的鞍子,却让准尉在地上牵马!”谢尔盖笨拙地推搡着前面拥挤的人群,激起一阵阵叫骂。

“你倒是慢一点,不要推痛了别人,谢廖沙。”

“坐在马背上,看得倒是明白!为什么不可怜可怜你那在地上走来走去的朋友呢?别闲着,帮我看看奥莱宁头领的号旗在哪,要是走错了可有我好受的!”

码头上花花绿绿的号旗就像树林一样飘扬,最多的是一面大红的旗帜-希利尔的国旗,上面画着一支生着两个头颅的老鹰,在茫然地吐着舌头,而心脏上的斩龙英雄穆罗梅茨则耀武扬威地挥着宝剑。旗子不时地挂在辅助兵团的长戟上,底下勾得破破烂烂的,金线都不剩下几根。

一声炮响,几艘小山一般的战舰从浓雾中探出身来,帆索紧紧地绷紧,桅杆绝望地咆哮着。

嗡地一下,码头像惊起一群蜜蜂一样轰响。坐在地上的兵士们在地上跑动爬行,没等水兵把舷梯放下,他们就将巨大的木箱子往肩上扛。机灵一点的指挥官也将自己的连排往可能的上船地点挪动。但长胡子的大官却没有挪动,他们端坐在一旁不远的山坡上,勤务兵正像苍蝇一般收拾起茶点。一会他们将登上阔大的二等战列舰,而不是促狭的运兵船。

“欸呀!弟兄们啊,不要踩着我啊!”

“你们这帮蠢才!给大炮让路!它们也不占你们的地方!”

“九排在哪里啊!西米基诺大人啊!”

甘基穆洛夫中将捻着花白的胡须,扫视着慌乱的码头。“船只似乎是来少了,但也不坏!船队越小,就越好受战舰的保护。”

接着他回头望向一旁的老骑兵,这位列战头领与旁人不同,骑着一匹黑马,立在一边。

“华西里耶维奇-奥莱宁朋友,你的自由民们没能分到单独的船只,这也是好事,可以和近旁的一般部队交流一下嘛!”

奥莱宁微微颔了颔首,算是回答。见到冷淡的回复,中将不由得有些生气:“我的老朋友,我上次说的事情,您考虑过没有?我的儿子是个伶俐的学问人,当您的副官正合适。”

“还是免了吧,钧座。”奥莱宁仰头望着…其实什么也没有望:“贵公子是个高洁的人,不适合和我们混在一起冲锋陷阵,万一有不长眼的枪弹把他打中,那他的美妙前途可就没有了。况且他和那些烂污女人鬼混,是被大头兵瞧不上的,我们可没有花姑娘。

”那就算了吧!你若是我辖制下的军官,也不过是个上校,说话客气一点!若是皇上开恩,哈里努什卡可能还会和你平级哪!”

“走着瞧吧。”奥莱宁想着,依旧仰视着寒冷的天穹,山坡下的蚂蚁像河流一般汇聚,向山顶流淌而去。冰雨就要来临了。

尼古拉海神有多热爱他的子民呢?没人说得清。就连那些黑色的牧师,那些丝绸与黄金制成的牧师,也总是夸夸其谈地以最华丽的辞藻赞颂着。但没人觉得他在关心这些叶子一般的船只。仿佛海洋不存在一样,只由着狂风将一切乱卷。就连太阳都不知道被刮到哪里去了。

帆索紧紧地扼住桅杆的脖颈,粗大的原木呻吟着,扰得谢尔盖心烦。反而是他那匹名叫“星船”的马,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宛如峻岭一样的青绿色洋面。叶卡捷琳娜无论怎么样抚摸粉色的马鼻头,怎样拿手在那黑色的小眼睛前面挥动,都没能让这活泼的畜牲分神一瞬,而对马儿亲切地说话让谢尔盖忍无可忍,起身向船舷走去。

谢尔盖吃力地爬过一门固定着的的大炮,登上了垒着一人高的沙袋。正想跳回到甲板上,却发现几个水兵蹲坐在另一边的箱子上抽烟。船身倏地一晃,谢尔盖大头朝下地跌了下去。一只长满汗毛的手捏住了他,一下子把他转回来,抱在了怀里。

“哈!你说得真准,斯捷潘!这海神真的会给发花姑娘!可惜是个会长胡子的!”那巨汉开怀大笑。

“我的老熊啊,什么时候发给我们一个啊。”旁边的士兵也哈哈大笑,起着哄。

“救主昨天托了梦,要给咱们一人一个!可你说了蠢话,所以偏不给你。”那个“老熊”把谢尔盖放到地上,把掉在地上的帽子递还给谢尔盖,谢尔盖尴尬地向这位中尉敬了个礼,随后心绪不宁地慢慢走到船舷边上,手紧紧地抓着缆绳,生怕船再次将他掀下去。

“老兄啊,你吸烟吗?”谢尔盖被吓了一跳,“不是的……不,我不吸。”谢尔盖回头一看,来人正是那巨汉。

“怎么像小姑娘一样,一点也不像自由民。”那汉子将卷烟掏了出来,倚在一旁的船舷上,反复地打着火,丑陋的劣质烟具哧哧地冒着白烟。崭新的灰大衣被烧出几个小坑,里面的绿色制服却脏的仿佛一开始就是褐色,领子上的纹样也漂得发白。高筒帽擦得锃亮,挺立的帽簇却不剩下几根毛。

“您见过自由民吗?”谢尔盖回敬道。“只是远远地看见过,他们骑着马推着车,真是好汉。”

“就是那些斯达里茨的太太小姐,还有几个粗胳臂的呢。自由民也是有很多人口的。”

“你胡说哈哈!小子你说话真有意思,挺招人喜欢,头一回出来打仗吗?”

“是的……你说什么打仗?这不就是出来轮换吗?”谢尔盖大惊失色。

“你看看这些大炮,这些猎兵,甚至还有骠骑兵,这不是闹着玩的。连你们这些义务兵–我没说错吧?都被叫过来,看起来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吧!”

“打起来也不坏,要不然养着我们干什么?”谢尔盖稍稍立正:“立了功,才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哈哈!你的厉害!”那汉子冷笑一声,模仿着谢尔盖的声音说:“别连科-斯米尔诺夫。掷弹兵中尉、在基梅和阿姆酋长国受过三次伤,十字章就获得过两个,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厉害!”见到谢尔盖板着脸,气氛冷掉,又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小兄弟你看那边。”顺着别连科手指的方向,一群士兵在煮着食物,引来了好些旁观的兵士。几个跟上船的小贩在兜售着自己的独门酱菜,与一群骑兵面红耳赤地讨价还价。

“打起仗来,他们都会死。就这样简单,打仗会死人的,难道你忘了这一点?”

谢尔盖默默地立正;“谢尔盖-彼得洛维奇-索科洛夫,山地保卫区自由民第13军团的准尉。”

“那么我们就算认识了吧!”别连科拉着谢尔盖往回走,谢尔盖想要抓着缆绳抗拒,结果发现自己抓着一截没头没尾乱搭在船舷上的绳子,只能被拖回了那群兵士中间。

别连科揭开饭锅:“好家伙!查雅茨老弟,你煮的麦饭干松松的,真是给我面子!”说完拉着谢尔盖坐下,要请他吃一碗。谢尔盖说着要回自己的联队,想要脱身。

“那么回见!真是好官长!”别连科笑着放他走。

穿过人群,发现卡琳娜无聊地坐在草堆上,谢尔盖怎么敢把这小道消息告诉她?只是摆了摆手。

“听到了吗?说是要打仗呢!”几个兵士窃窃私语。

“怕他!你又不是没打过?”

“是因为打过才害怕!你怎么不怕?”

“怕什么?不到时候怎么也死不了,到了时候怎么也躲不掉!”

太阳沉没到了水里,嬉笑声从船舷边流了出来,灌到了海里,一下就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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