痊愈之书丨舞台同展演

痊愈之书丨舞台同展演

痊愈之书丨舞台同展演

转自2023年12月13日

活现

提到上周的暂停这件事,它让我想到了什么呢?想到了中断。我们对于自己过往经验,或者说个人史的理解也是如此——它也是中断的。不妨让我们想想,当我们提到自己回想起了某件事情时,我们究竟在说什么?我们说,我们回忆起了“某一”件事。这件事情被从我们过往的回忆中挑选出来了。它和我们的过往被割开了,被再一次地带到了我们的面前,从而获得了某种优先权。在之前我用过一次海的比喻,这时候我们可以再把它拿出来用一下:我们说,这些被想起来的回忆就像是浮到水面的海怪,而那些暂时被遗忘的过往就像是潜藏在海底的造物一样。

我们再回到现在的记忆上来。我们说的这件被记起的事究竟是什么事?在这场记忆当中是否有着他人登场?如果有的话,那么这场回忆简直就像一出戏剧了。由于我们观看的需要,幕后的演员匆匆化好妆,然后陆续登场,为我们表演一出来自过往的戏剧——这个词值得我们注意。我们说这是戏剧,而不说这是录像。这首先是因为:由人表演的东西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第一场演出和第二场演出总会有所不同。其次,说它是戏剧就代表着我们清楚这是非真实的。这就像我们会在戏剧中看到“魔鬼”的角色一样——我们清楚地知道它是假的。而这就来到了我们至关重要的第三点:我们如何欣赏戏剧?一个没有戏剧素养的人去剧场只不过是在乱花钱,这点对于我们的回忆也适用:对于一个无法理解自己过往的人来说,他过往中的财宝都是无从用起的。这就像是剧中的台词:我们确实能听到声音,但我们可能听不懂内容(比如说:演员使用的是拉丁语,而我们不仅听不懂,手头也恰好没有载着台词的册子)。由此,一个关键的问题就浮现出来了:我们何以成为一位优秀的欣赏家?

转译

其实不久之前我自己玩过一个文字游戏,就让我们以这个游戏进行开场。有一个游戏内的特定名词是这样的:启蒙。这个词还有一个对应的译名:灵视。不妨让我们看看这两个名字——它们分别指向了不同的地方。如果我们选择了“启蒙”这一名号,那么我们的视野是一种朝向未来的视野,因为这种认知完全是一种预演(pre-view)。我们拆开来看:所谓的啓蒙(けいもう)乃是关于形(けい)的纯粹妄想(もうそう)。而如果我们接受了“霊視”这一名字,那么我们拥有的也就是一种回到过去的眼睛:霊視(れいし)即是歴史(れきし)的重演(re-view)。这就是说,我们最终通向那条道路是和我们最初对这条道路的辨认是有着密切联系的。这也是在说,我们的回忆中的戏剧也不过是个草台班子的演出:我们想看什么样的内容,它就以什么方式进行呈现——我们对自己的历史拥有一种绝对的决定权。

面纱

在两周之前我们还用过“书”这个比喻。我们说,展开一个人的历史就像展开书卷一样。但不同的是:这种展开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愉快。也许我们会很快想起启示录的第五章:“我看见宝座的右手中有书卷,里外都写着字,用七印封严了”。我们的过往史就是这被封严了的七印。并且,就像启示录中说的那样:每揭开一道印,随之被放出来的就是一道灾。不过,《新约》对这七印的态度总还是积极的——这象征着他们血腥的得救。

这到让我想起了潘多拉的瓶子:随着封印的揭开,多道灾难被放了出来。而她最后选择封闭了瓶口,于是“希望”也就被封印在了其中。作为接受了雅典娜祝福的人,这种行为完全是理智的:她疑心瓶中还有灾祸,就把这瓶封严了。这就像是我们把手放在烈火上烤——我们当然不会等到整个手掌坏死了才撤回手臂,而是会在吃痛之后就立即抽回手掌,把它泡在冰水中。但恰恰就是这种举动让我们损失了更多:就像被封在瓶底的“希望”一样。

我们说,展开“自己”这卷书就像展开这些灾一样。只不过我们是疑虑重重之人:我们会怀疑这些灾底下究竟有没有什么真的“希望”存在。因为无论是七印还是潘多拉的瓶子,它们最下面的得救都是一种纯粹的幻想。不过,这种幻想是确有效力的:它会引导着我们去揭开这些秘密。而真正的谜底并不在这些谜语的底下或者背后——这就像是希腊悲剧中的进场歌一样:谜底从一开始就已经被决定了——就像是《阿伽门农》中啄食母兔的雄鹰依然昭示了伊菲革涅亚的死一样。事实上,决定性的问题在于:揭示者如何揭开这层迷雾——面纱和诱惑之间之所以有关系,是因为面纱的价值不在于遮蔽,而在于它是可以被揭开的。

续写同杂音

既然说到书,那么我们就来谈谈具体的的书。我们已经说过了,一部书的开头可以决定这部书的走向:当我们看到爱丽丝泛舟午后的开场就能知道这是卡罗尔的作品;当我们看到“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就会想起马尔克斯这个名字。这就是既往史的决定性作用,也是大部分人认为的所谓“命运”。

但是不妨让我们这样想想:一个载有“福尔摩斯”和“华生”的小说就一定出自柯南道尔之手吗?它有没有可能是其他模仿者的作品?在第一句中出现“爱丽丝”的就一定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吗?它没有有可能是《爱丽丝镜中奇缘》?甚至,第一句为“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的这部书一定就是《百年孤独》吗?

最后一个例子值得我们去想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说:“啊,我已经完全了解这部书了”?这至少会是在我们看完它的时候不是吗?如果我们只是读了第一句,那么我们对于这部书必然是缺乏见地的。那么,如果我们把《百年孤独》的第一句放在《爱丽丝梦游仙境》的这部书的第一句会发生什么呢?这就是说,在读完了这标志性的第一句之后,我们进入的完全是一个不同的故事:除了这个第一句之外,我们绝不会看到“布恩迪亚”这个名字。我们只会和爱丽丝进行一次探险。这就像是我们在各种阅读网站上常见的情况一样:我们说,这是排错了版,误把其他的书中的内容录进来了。这时,这个“第一句”还有着所谓“决定性”的作用吗?完全没有。它现在已经成为了这部书中的一个杂音。随着接下来的续写,它被完全的排除出了新的书籍。这就是我们对于过往和记忆的处理方式:我们不是把这个第一句消除而得以行进,而是通过行进来把它消除。这就像是最一开始我们说的那个戏剧比喻一样:不是记忆掌控了我们,而是我们掌控了记忆——一个孩子和一个成人对于某件事情总能给出不同的说法,而正是这个“说法”本身诠释了孩子和成人的区别。所以,我们真正要掌握的技术既不是心灵的考古技术,也不是心灵的探秘技术,而是心灵的诠释技术:就像上面那个文字游戏一样——我们如何诠释它,它就如何往下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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