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译自Kotaku上的头条文章。本文为外媒Kotaku记者Matt Alt于2019年，对任天堂前著名研发员上村雅之的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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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谈到上世纪80年代的任天堂，想必各位大多所想到的，会是宫本茂、横井军平这样的知名游戏制作人；而他们的游戏理念能够传遍全球，离不开的则是本次访谈的主人公，上村雅之在游戏硬件方面所做出的贡献。
2019年的我，跑遍了全日本，拜访了许多的游戏界人士，来撰写我的新作《发明之纯粹：看日本流行文化如何征服世界》①——而正是在这一年的三月份，我终于得到了与传奇人物，任天堂的硬件开发负责人上村雅之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了解他的各位也许会知道，任天堂旗下的首款卡带式游戏机Famicom，正是由上村雅之所研制开发的；而这款游戏机在1983年首次问世之后，就立刻席卷了日本家庭游戏界。两年后，Famicom正式于西方国家推出，并且更名为NES②，在雅达利的市场崩溃后，重新振兴了美国的游戏行业。
从此，随着Famicom的火爆全球，来自日本游戏制作人的奇思妙想，就这样住进了全世界玩家的心灵当中。很难想象，如果没有上村雅之和他研发的游戏机，如今的世界又将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①全书原名Pure Invention: How Japan’s Pop Culture Conquered the World，为本文原作者Matt Alt所作。
②全称Nintendo Entertainment System。
1985年7月1日，于任天堂京都总部展示游玩Famicom的上村雅之
关于上村雅之
1972年，上村雅之加入了任天堂。这之前，上村还只是早川电机工业的一名研发工人，任天堂也只是一家朴实的花札*厂商，但随着横井军平不经意间发明的小装置“超级怪手”的大卖，任天堂逐渐开始转变成为一家知名的玩具&游戏制造公司。
*はなふだ，hanafuda，即花斗，又名花牌，日本传统纸牌游戏。
曾经的横井也在早川电机工作过，而在1967年与上村进行过合作后，作为横井前同事的上村才加入了任天堂，负责游戏硬件开发。而早川电机后来则在1970年，更名为了夏普株式会社。
2004年，上村雅之从任天堂退隐，如今的他于日本京都立命馆大学游戏研究中心，担任主任一职。立大的衣笠校区绿意盎然，如一片宁静的绿洲一般，与京都的喧嚣繁华、人来人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京都立命馆大学
从京都知名景点龙安寺，到立命馆大学，也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作为日本庭院抽象美的代表之地，龙安寺内景尤为迷人，尤其是“枯山水”中的极简设计，对我来说就如日本的早期“虚拟现实”一般美好。
其实在如今的高等院校中，电子游戏制作相关的专业比比皆是，但立命馆大学游戏研究中心则尤为突出，这里珍藏着太多的家庭游戏设备，其珍贵程度更是不言而喻。
从最初的家庭版《乓》，到当代最先进的游戏主机，这里记录着游戏界的发展历程；无数的游戏杂志与游玩指南，与旁边老式的电子产品一同，在空气中散发出怀旧的气息。不同种类的游戏手柄在阳光下谱写着游戏奏鸣曲，一旁的卡带与光碟们也在打着节拍——这里简直就是每一个孩子，在梦中所曾幻想过的美妙国度。
2013年的上村雅之
参与本次访谈的上村先生，已有75岁高龄，但在他的身上，却感受不到衰老的气息。
也许是他一辈子都在研发“玩具”，从而才显得更加年轻吗？且不论原因为何，至少当老先生与我一同落座，开始谈论他所创作的这款打动了无数玩家的红白机时，在他老人家的眼中，仍然洋溢着满满的快乐，与无穷的好奇。
访谈部分
——在您加入任天堂之初，公司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况呢？
上村雅之：从夏普到任天堂，最让我感到惊讶的一点，就是虽然任天堂当时并没有所谓的开发部门，但开发仓库中却有着不计其数各种各样的玩具，而且基本都是美国制造的。
——从1949年到2002年，任天堂都是由山内溥来担任公司总裁，您对他有着怎样的印象呢？
上村：他对花札等卡牌游戏，充满了喜爱之情。记得曾经有一次，公司的一名员工开了生日聚会，山内先生也出现在了现场，而且立刻就和大家打起了花札。
山内先生来自京都市，这座城市中有许多历史悠久的企业存在，有些甚至持续经营了五六百年之久，于是在京都的所谓等级分划中，传统手工匠人是有着最高的地位的；而像任天堂这样，以制造东西方国家的纸牌游戏为主的公司，地位其实是基本垫底的。
于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经营公司的山内先生，开始对各种新的契机保持开放的态度：他不执著于去将公司打造成多么专业的制造商，而是非常愿意来跟随业界中的新兴潮流。
举个例子好了。在1978年，他买了十份左右的街机桌面版《太空侵略者Space Invaders》，一部分放在了公司总部中，另一部分则是放在了公司的工厂中。
当时买这一游戏的用意呢，其实是让我们来进行游玩测试，也算是对其进行研究的一种方式吧；但后来呢，整个公司都开始沉迷于这款游戏当中，每个人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大家都离不开它了。
当时的我，既感到震惊，又感到懊恼：要是这东西是我们所制造出来的，那该有多好呀。（笑）
街机桌面版的《太空侵略者》
——比起其他的游戏公司来说，您是否会觉得任天堂落后于当时的形势呢？
上村：在上世纪70年代中，我们对南梦宫Namco、雅达利等公司的近况并不了解，因为我们毕竟是远在京都嘛。如果是在当时的东京，那么也许人们对于太东Taito、世嘉等国内甚至国外游戏公司会有更多的了解，但在京都，情况则并不相同。
京都就是这样，带着一点点高傲，自豪地走在自己的路上；在某种程度上呢，对外界根本都不屑一顾，对待新鲜事物的态度，也是非常保守的。
之前在夏普工作的时候，我到东京出差了很多次，但来到任天堂后，就完全没有出过差了。如今回头想想，这一点真的让人挺诧异的，但当时的京都就是这样，处于一种相对封闭的状态。
所以呢，当时的我们也完全意识不到，我们正处于落后的位置上。
——听说任天堂内部的竞争氛围也很激烈，尤其是两个研发部之间的对抗与竞争..
上村：其实并没有研发一部二部之类的说法啦！只是横井和我各带了一个部门而已；而且也谈不上是对抗啦！因为毕竟是横井找到了我，带我来到了任天堂当中，对我来说他就是我的前辈呀。
要说所谓的“对手”设定，其实是山内溥先生所有意而为之的；可能这一设定的象征意义，在任何的公司组织中都蛮重要的吧，于是他就有了研发一部、研发二部的想法。
——说到红白机Famicom，这一项目究竟是怎样诞生的呢？
上村：这一项目其实是起源于1981年的一通电话，电话中总裁山内先生希望我能创造一款卡带式游戏机——但他其实一喝了点儿酒，就喜欢给我打电话，所以当时的我其实也没多想。
我简单地回复道“好的老板”，然后就挂掉了电话。但第二天早上呢，显然处于清醒状态的山内先生找到了我，问道：“咱们说的那件事儿——你开始做了嘛？”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原来他这一次真的是认真的。
任天堂缔造者 山内溥
——那么您当时有受到其他公司旗下游戏机的影响吗？
上村：没有的。说是这么说，其实在我刚得到这一命令时，我就去购买了市面上的所有游戏机，一个个拆开来，一点点地进行了分析。从芯片组到CPU再到专利所有权，我花了六个月的时间，对这些内容一一进行了研究。
大部分的工作呢，是我一个人来做的，但我也得到了外部人士的一些帮助，比如在半导体企业工作的员工；而且我主要研究了雅达利2600主机①和米罗华奥德赛游戏机②，因为这二者的知名度真的是相当高了。
①Atari 2600，雅达利（Atari）在1977年10月发行的一款游戏机，在当年风行一时，成为电子游戏第二世代的代表主机。
②Magnavox Odyssey，全球第一款商业家用电子游戏机。
——您是如何对竞争对手的这些游戏机进行研究的呢？
上村：我请了一家半导体厂商，来将游戏机芯片组上的塑料溶解掉，这样下面的线路就得以显露了出来；然后我用照片记录下它本来的模样，随后再动手进行拆解，来理清电路的排列。
我之前也与街机游戏打过交道，所以当时的我立刻就发现了，我所研究的这些东西，对于制造一款新型家用游戏机来说，并无半点帮助：因为它们的图形表现能力，实在是不太够。
而且在相关的专利上，对手公司也有着垄断的地位，从电路结构到卷轴效果等等，都掌握在他们手中；再加上这些游戏机都已经比较老式了，所以从中我基本上是得不到任何东西的。
——美国游戏工业的大崩溃，有没有让您感到畏惧呢？
上村：日本游戏界倒没有经历过像美国那样的大崩溃，不过倒是也出现过所谓的LCD游戏*萧条吧，和雅达利游戏一样，二者在1983年前后都几乎停止了销售。
*掌上游戏机，西方称为handheld electronic games，日本称電子ゲーム（电子游戏）或電子LSIゲーム（LSI游戏），也称LCD游戏，因使用液晶屏幕LCD而得名，于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繁荣，80年代曾一度从业界逐渐淡出。
任天堂Game & Watch游戏机的爆火，使其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成为LCD游戏的领军制造商
——美国的游戏行业大崩溃，使得游戏这一概念，在一段时间内成为了业界的“禁忌”。日本方面的情况是如何的呢？
上村：在日本呢，主要的问题就是玩具店不知道该怎样售卖游戏主机。您想，玩具店肯定是不卖电视机的，所以当时对他们来说，游戏机似乎也不属于他们的业务范围。
也正因此，很多的企业尝试为他们的产品附带上键盘，并将其定位为教育用品，所以与其说是游戏机，其实看上去更像是电脑一般——而且这样的售卖思路，似乎还是业界当时所公认的唯一解决办法。
毕竟如果想卖游戏的话，就需要让游戏画面显示在屏幕之上，而这样的话玩具店就还需要购买电视来作为显示画面，这就导致双方的交涉一度变得非常的棘手。而LCD游戏机呢本身就是有着显示屏的，直接放在商店里面卖就可以了。
——这是否也正是您选择将Famicom的样式，制作得更像是玩具一般的原因呢？
上村：其实也说不上是选择，只能说是大势所趋而已。
——为什么这么说呢？
上村：因为这样的话成本就最低呀。（笑）红白机的配色也是来自于山内先生所喜欢的围巾上的配色。真的。
而且有一家叫做DX Antenna的电视天线企业，旗下有款产品也是用的红白配色。还记得当时我和山内先生，乘车走在大阪市外的阪神高速道路上时，看到了广告牌上DX Antenna公司的产品，然后山内先生就说到：“妥了！就是这个配色！”跟围巾的配色一模一样..
其实当时我们对产品的形状已经有了想法，但就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配色.. 然后DX Antenna的产品配色就成为了决定性的因素。所以即使说，最终Famicom的样子很像是玩具一般，但这其实也不是我们最初的本意啦；但也正是这样，才使得Famicom显得尤为突出。
红白机Famicom
——确实如此。当Famicom开始成为一种社会现象时，您是否感到很惊讶呢？
上村：我其实都没有时间去惊讶诶！当这款产品开始火爆之后，我呢则是又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北美版的Famicom，也就是NES的制作当中，与此同时还要兼顾FC磁碟机的制作，忙的我真是不可开交。
这之后，Famicom的故障退货风波开始出现，因故障而退回的主机数量之多，简直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认知；那时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有那么多的人购买了这款游戏机，这样的盛况简直是前无古人的。
没多久就到了1985年，《超级马力欧兄弟》也在这一年中发售，而这款游戏的走红，也让我们意识到：我们是不是又要被大量的故障退货机给淹没了呢？
从这方面来说，《马力欧》的问世，真如“火上浇油”一般。
——比起Famicom主机本身，《马力欧》这款游戏本身，似乎更成为了一种社会现象呢。
上村：《超级马力欧兄弟》可以说，首次将“可爱”的角色形象，真正带入到了游戏当中。其实如此说来，在街机平台上，是《大金刚Donkey Kong》首次做到了这一点，而如此独特的设计风格，也正是来源于此。
在那之前，大多数的游戏呢，都是那种街机风格的射击游戏，而《超级马力欧》可谓是首款，将可爱的角色与俏皮的音乐相结合的游戏了。
我也不太清楚，是宫本茂团队中的哪一位，进行了如此的构思，但不管怎样，这款游戏还是深入了众多玩家的心灵。嘛，也许就是宫本先生本人的想法吧。
北美版Famicom——NES
——上世纪80年代，当任天堂从业界中游攀升到业界顶尖之时，公司中的氛围有没有什么变化呢？
上村：没有呀！毕竟我们是在京都嘛。（笑）
不过事实上我的薪水倒是涨了上来，但是挣的工资多了，我的工作内容也开始变得更加困难了。这方面确实是山内总裁的意思，但我的感受呢，其实也就是要“把握当下”吧。干就完了。
毕竟我如今还记得，在《大金刚》开发完成之后，公司有整整两年时间，没有任何其他的游戏新作发售；嘛，两年也许不够精确，但确实是隔了很长的时间了。那段时间，也正是《超级马力欧兄弟》的开发周期，所以从游戏性来说，这款游戏真的是做到了面面俱到。
——将Famicom出口到国外的决定，又是如何产生的呢？
上村：游戏界有一条规则，就是任何的时尚潮流，都火不过三年。正是为了避免这一现象，总裁山内先生才决定将北美市场作为接下来的商业目标。
当时大家都普遍觉得，随着个人电脑的迅速发展，电视游戏终将被其所代替，成为游戏界的过往云烟；所以能够看到NES的持续火爆，我们也是非常的震惊。
Hudson公司是任天堂开发Famicom时的合作参与方，也正是这家公司的总裁工藤先生*，将上面的那条所谓“规则”告诉了山内先生，并说道“这就是游戏界的文化所在”。山内先生则表示，“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应该是Hudson的创始人工藤裕司
——在上世纪70年代末，日本的游戏开始火遍全球：《太空侵略者》，《吃豆人》，《大金刚》等等。您认为这样的“日本制造”文化，是如何引起全世界玩家的共鸣的呢？
上村：实际上，这个问题倒是我想问您的呢。（笑）
《超级马力欧兄弟》的背景并非设定在日本，但游戏角色倒是来自日本的；马力欧这个名字听起来也像是意大利人的名字，但他其实也并非来自于意大利。应该说，开发者们很好地抓住了这样的“双关”之处吧。
想要在游戏中绘制角色形象，可使用的像素点数量是很有限的，所以宫本先生不得不采用不同的颜色，来将角色区分开来。在颜色这一方面，他也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最后呢，本作也成为了游戏设计师表达自我的模板之作，也可谓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吧。
在电子游戏能够绘制出角色形象之前，所谓的游戏不过是像将棋、国际象棋这样的策略游戏而已；而一旦硬件的发展达到了游戏形象的绘制要求，设计师则更需要思考，究竟该创造出怎样的游戏角色形象。
于是在潜意识的作用之下，设计师们开始将日本动漫或是漫画中的角色，体现到游戏当中来；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也很庆幸，游戏角色的灵感来源，恰恰是国外的各位所未曾接触到的。
《超级马力欧兄弟》
后记：
原标题：The Designer Of The NES Dishes The DirtOn Nintendo’s Early Days
原作者：Matt Alt
译者：电脑玩家布雷泽
想说的话：虽然全文很长，但还是不分成多篇来发了。
如今的上村雅之先生已经功成身退 愿时间对他能够如他对待游戏一般温柔
本文来源：Kotaku
由小黑盒 电脑玩家布雷泽 翻译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