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上体育综合体”是深圳市龙华区相当有辨识度的地标建筑，地上五层，地下两层，采用了高层错层设计的垂直分布方式，整体设计贯彻了极简主义美学的视觉效果，也以实用性为导向容纳了极其丰富的功能和空间。总的来说，市民日常对于体育设施的需求，这座场馆都能满足。
除了提供一些基本的体育设施服务，这座综合性场馆还能满足中小型赛事举办。包括电竞比赛。我正是为此而来。
7月2日，第七届王者荣耀全国大赛总决赛（以下简称“全国大赛”）在这里举办。从下午四点开始，观众便排起了长队向场馆内走去。我过去参加过很多电竞大众赛事，然而观众为民间战队而来的几率并不大，更多是为了以“星探官”身份在现场亮相的KPL职业选手——广州TTG战队许诺和武汉eStarPro橘子。也有一部分是被场外赛事信息吸引前来了解的市民。
在场馆外排队入场的观众
此次晋级总决赛的两支队伍分别是“太仓Q9”与“武汉DKL”。他们的比赛要到18点才能正式开始。在这之前的时间，则由“互动表演赛”“开幕式”等一系列内容填充。
与印象中的表演赛不同，除了能引发现场粉丝阵阵欢呼的KPL职业选手，一同上场的还有一群特殊的选手。他们既不是前来助威的职业选手，也不是晋级总决赛的参赛选手，他们身份各异，或是保安、或是司机、鱼贩、夜市摊主、大学生……
成为冠军追求更高的赛事舞台显然不是他们的目标，那他们是怎么和电竞联系起来的呢？他们希望在电竞里寻得什么？想解开这个答案的念头愈发强烈地出现在我脑海里，在比赛后台我找到了这群在电竞舞台上特殊、又在生活中平凡的玩家。
登上表演赛的“平凡玩家”
就叫我“木兰”吧
穿梭在成都各条街道的魏宇，是一名40多岁的网约车司机。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四川省市级赛冠军”。
王者荣耀全国大赛目前共分为线上海选和线下海选。其中市级赛冠军就是玩家可以在游戏赛道中获得的殊荣之一。再往上则是省级赛、大区赛、全国大赛……等金字塔式赛制进程。能拿到市级赛冠军称号也代表玩家具备了一定的实力，玩家首先要满足最强王者的参赛段位门槛，从赛点赛到区级再到市级，玩家需在一系列赛事中有较好的成绩才能获得。
40多岁的市级赛冠军，这听起来与游戏、电竞行业的认知有所不同，印象中，无论是游戏还是电竞赛事，都是围绕年轻群体展开。而魏宇的故事，让我找到了“电竞在平凡生活中的意义”的第一个答案。
在全国大赛总决赛开始前几天，官方发布了人物故事系列片。魏宇说，他从零几年来到成都，小工、建筑工、保安、服务员……什么都做过。2013年，魏宇和朋友在成都周边合租了一块地用来种植中药材，但最终亏了一部分钱，据他所说心情相当失落。于是他另外找一份工作，成为川藏旅游线的司机。
魏宇说：“但这一块大环境不好（指川藏旅游线的工作）， 就换了一个相对轻松的行业——网约车。”在他看来这是一份相对自由的工作，不跑了，可以马上照顾到家里。
网约车算不上有多稳定，收入高低不定。魏宇偶尔也会碰到一两个小时没单的状况。“开车的时候心里想的也挺多，想着前面创业失败了，心里还是挺难受的。绕着一段路一直开、一直开……我觉得那个游戏（王者荣耀），在压力很大的时候，太放松了。”
在魏宇看来，通过自己喜欢的东西，能为自己找到一个释放压力的过程。参加全国大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纪录片中的魏宇和他的儿子
本届全国大赛，魏宇原本计划与自己的队友一起来参加。但因为工作繁忙的原因。他并没有来到现场，代替他来到现场参加表演赛的是他的队友，同时也是他的儿子。他希望我在文中用“木兰”来称呼他。
“我父亲之前一直是MOBA游戏玩家，后来偶然看到了能在手机上玩的MOBA游戏，也就是《王者荣耀》。主要是足够方便。”木兰回忆起他与父亲成为队友的细节，“偶然间一次出去旅游的时候，我在他手机玩到了《王者荣耀》，我当时也很热衷于这款游戏， 后来拥有自己的手机后，自然而然就成为了队友。”
事实上，木兰在很小的时候就与父亲成为了队友。他说自己从小就对三国感兴趣，父亲就带着他一起玩一些与三国文化相关的游戏。“以前玩网游我们的账号都建在一个区。”
木兰说，他父亲的水平要远高于他。他一直都是星耀水平，甚至都没上过最强王者。他父亲则打到过市级赛的冠军。“他对某些英雄（游戏人物）的理解是比较深的，比如关羽这个英雄，技能衔接，对线、打团思路都很清晰。这个英雄我是玩不明白。”
尽管是“市级别”的比赛，但实际的参与步骤并没有想象般复杂。上述中提到，《王者荣耀》全国大赛共分为线上和线下海选，玩家通过任意一个渠道便能参与王者电竞，并在晋级后获得相应的荣誉。而像魏宇这类中年玩家之所以热衷于参加赛事，除了拓展自身的喜爱的事物之外，《王者荣耀》全国大赛的低门槛也是推动玩家重要原因之一。
此外，木兰透露他父亲有着自己固定的车队（指游戏中的开黑小队），纪录片中魏宇的队友也提到，除了一块玩游戏之外，开黑的过程中也是大家相互交换生活信息，社交、吐槽的渠道之一。参加赛事也是他们的共同爱好之一。
表演赛上的木兰
在魏宇与木兰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因为《王者荣耀》这个介质，父与子之间有了更深层次的沟通。
“我和我的父母，我们一致认为错的并不是游戏本身，而是你应当将游戏看成一个正确的工具、消遣娱乐的一种方式，如果能以正确的眼光去看待它，我相信游戏能增添生活中的乐趣，也能够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像我和我的父亲之间不仅是父子，还是朋友。”木兰说。
在《王者荣耀》中，很多英雄设定取材出自我国古代的历史人物。花木兰也是其中的一个。“为什么会想用‘木兰’这个名字呢？”我问道。此前，我一直认为“花木兰”是木兰所擅长的英雄之一，故而想采用这个名字。
“因为花木兰替父从军。我这次也是替我父亲参加赛事。”他回答道。
峡谷保安
陈光林是陕西人，有着西北汉子性格豪爽但不善言辞的典型特征。据他所述，游戏一直是他的爱好，从网游时代的FPS，再到现在移动端的《王者荣耀》。
“我比较喜欢打游戏，但从学校出来之后玩游戏时间就少了，手机上玩游戏更方便。”他说。
陈光林的ID是“高地保安大海”，这不仅和他的职业有关，和他在游戏中的定位也有非常大的关系。今年是他从事保安工作的第五个年头，但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广东打工，遇到爱人后决定回西安创业卖电动车，但做生意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最终的结果是失败了。“朋友知道后介绍我到小区来当保安，那会想着只要能赚钱什么都能干。”
“因为要负责接待和其他一些工作，玩游戏的时间就更少了，一般都是在下班的时候玩几局。”工作之后，陈光林玩游戏的时间少了很多，段位也掉了一大截，当我问到他现在的段位时，他表示还保持在最强王者。
在不玩游戏时，陈光林偶尔也关注电竞流媒体内容。“我在刷视频的时候喜欢看游戏主播打游戏，游戏教学或者精彩操作集锦的那种。赛事嘛？也有关注，我经常看KPL职业联赛和全国大赛。”
但谈到为什么参加全国大赛，陈光林告诉我完全是因为偶然。在《王者荣耀》中有这样一项功能——附近的人，玩家可以通过这项功能完成邀约组队。该功能旨在为玩家提供社交机会。陈光林表示打《王者荣耀》最开始是随便邀约附近的人，后来发现是小区业主，便约好组队一起上分。段位也因此提升了一大截。
“参加全国大赛是因为小区有个业主在游戏里看到了参赛信息，就说大家一起参加，体验一下。我们就组了个队参加全国大赛。”陈光林主要打辅助位置，和他的职业很像。小区业主开玩笑将他称为“峡谷保安”，这也是他ID的由来。“我们全国大赛的成绩还行，拿了个区级冠军。”
表演赛上的陈光林
对陈光林而言，游戏是下班后放松和娱乐的一种方式，同时也是与朋友之间交流的渠道。“身边玩《王者荣耀》的朋友很多，因为经常开黑，水平也都差不多。”但更重要的是，则是队友之间的友谊和守护从线上到线下的延续。
陈光林在纪录片中回忆道，此前因为一些原因与业主发生了争执，业主在拉扯后躺倒了地上，声称陈光林动手打人，在小区有人报警后，陈光林想到自己的工作考评可能会因此受到影响。但让陈光林没想到的是，小区的人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为他作证。
“这让我非常感动，有种被反向守护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之前和业主参加全国大赛的时候一样，队友之间相互配合相互守护。”
纪录片中的陈光林和他的队友
游戏是与孩子沟通的桥梁
和“高地保安大海”一样，炸鸡夫妇这个名字也是源于他们的职业。在西安市新安区东一路，他们的炸鸡摊就摆在那里。像大多数电视节目中的夫妻，爱笑的张宝莲要更善于表达，作为丈夫的蒋亚军则更多时候用点头来表达对妻子观点的认同。
这符合他们之前的职业。在纪录片中，张宝莲介绍此前和同学在一个舞蹈队里面做演出，蒋亚军则是武僧表演团的一员，在全国各地做了十几年的巡演。蒋亚军拿出了此前表演要穿的服饰，类似武侠剧中侠客。“把这个衣服搭配一下，上台特别漂亮。”蒋亚军在片中介绍，“最后更新换代、更新换代，这些古装就很少用了。”
身份的转变发生在疫情的几年，演艺行业迎来了严峻的挑战。两人在近乎失业的情况下，从舞台艺人成为了夜市炸鸡摊主。但这显然不是一个容易接受的过程。认为自己脸皮薄的蒋亚军表示，最初还是觉得有点下不来台。
纪录片中，炸鸡夫妇在闲暇之余会双排玩几局《王者荣耀》
“没人的情况下我们都在玩游戏。”张宝莲笑着说，虽然一直玩，但现在的段位不高，只有钻石。不过蒋亚军补充道，这是因为赛事刚更新的原因，之前两人分别是星耀、最强王者的水平。
不仅是作为夫妻，两人在游戏中也是高度绑定的搭档。在这次表演赛中，两人就分别选择射手英雄和辅助英雄一起走下路。“我玩的钟无艳，她就用孙膑辅助我。”蒋亚军说，在选游戏选人的时候，系统就会告诉你哪些英雄合得来，胜率会高一些。
张宝莲还向我分享了他们日常打游戏的一个趣事：“基本上老客户都知道我老公爱打游戏，不忙的时候还会和顾客一块玩上一两局。有一次他边打游戏边做炸鸡，打的太投入，还拿了五杀，但最后把鸡给炸黑了，最后给顾客重新免费做了一份。”
在表演赛上的炸鸡夫妇
围绕全国大赛，《王者荣耀》可以说进行了相当大的投入，降低参赛门槛、开放线下和线下多个渠道的报名通道、打通职业晋升渠道……全国大赛让全国各地玩家轻松参与并不是一句空话。但同作为游戏玩家的我，仍不能理解推动玩家参与的意愿是什么。
但结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复杂。“我们是看我朋友在玩，他的游戏ID旁边闪着一个标，我就问他从哪里得的，他就告诉我进去全国大赛一届一届的打。”炸鸡夫妇参与全国大赛的时候已经接近尾声，只打了两三个阶段。他们的游戏信息分别显示：陕西省市级赛金牌辅助和陕西省市级MVP。
“虽然进不了专业的比赛，但作为参赛者，想着能来现场感受一下氛围、感受年轻人的活力，还是挺不错的。”炸鸡夫妇也一直是全国大赛的忠实观众，他们向我提起了在6月份于陕西省渭南市华山举办的全国大赛西北赛区决赛。但碍于全国大赛庞大的规模，我其实并不了解西北赛区的队伍和赛事结果。
这是炸鸡夫妇第一次来到线下，站在舞台上比赛更是第一次。他们说，在台上和在屏幕前看赛事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哪怕深知只是一次表演赛，但面对全场的观众和欢呼声，还是忍不住紧张。
“更没想到电竞赛事已经是如此大的规模。”在赛事后台休息的炸鸡夫妇表示，在屏幕上或许只是感觉选手在一个场地比赛，但走到赛事后台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在为这个赛事所服务。
现场大屏幕显示的是不同玩家的面貌，《王者荣耀》无时无刻不再强调全民这个概念。
炸鸡夫妇在夜市摆摊的时间固定在周一到周六，但他们似乎对占用营业时间来参加比赛这件事情并不在意。蒋亚军说：“我们对赚钱这个事情没有特别注重，因为我觉得吧，人一辈子钱是赚不够的。与其这样，不如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抽出一些时间来陪孩子。”
炸鸡夫妇告诉我，尽管周末营业额要远高于工作日，但每个星期都会空出星期天来陪伴孩子。“现在不去陪伴，随着孩子逐渐长大，以后陪伴的机会只会更少。”他们陪伴孩子的方式也很简单，户外走一走，以及和孩子组队打几局游戏。
“我们并不排斥孩子玩游戏这件事情，作为父母越是制止，孩子的逆反心理越重，你不让他玩，他可能会偷摸着玩。那我就会想不如在学业完成的情况下适当性参与，一起玩，也知道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张宝莲认为，游戏中也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像逻辑性的思考、团队协作……。
谈到下一代教育时，炸鸡夫妇并不完全认同当代的“鸡娃文化”，现在的孩子基本都是关在家里各种学，或者报不同的培训班。应当留出一部分娱乐的空间，完全杜绝游戏显然也是不现实的。“游戏也是童年的一部分，是他们这个群体的交流语言。”张宝莲说。这让我想到了小时候因为没追某部动漫，而在一段时间错失了同学之间交流的话题。
当我提出是否会让孩子去从事电竞选手等电竞相关工作时，他们也表现出了相当开放的态度。“我娃也提出这个问题，说他想去打游戏，我说支持，只要不耽误学业，并且具备相应的能力，就可以去尝试。”
“但成为职业选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们不会担心吗？”我接着问道。
“不担心，这是属于他自己的路，他始终都要去走的，我们作为父母只能说尽一切可能去帮助，去讲清楚里面的利害关系。想要成为职业选手或达成其他目标是很难，但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不同的难题，不能每次都选择绕过。”他们说。
全民电竞的真谛
我参加过很多次全国大赛，也和很多不同的参赛选手有过交流，有想要成为职业选手的高端玩家，有和朋友组队体验赛事氛围的玩家，也有在暑假期间参赛满足做电竞选手愿望的高校学子……每一次，王者荣耀全国大赛都会呈现出不一样的印象。
我想，这正是《王者荣耀》开展全民电竞的最终目的。不止是推动电竞成为社会公众文化、为一些具备潜力的玩家一个晋升的平台、为职业联赛输送新鲜血液……这些对普通人而言，离得太远。电竞在平凡人的生活中，有着它独特且又各不相同的价值。
就像这次王者荣耀全国大赛所展示的，电竞是魏宇放松压力的方式，也是他和儿子拉近距离的一种方式；对保安陈光林而言，电竞是链接友谊、相互守护的纽带；电竞是炸鸡夫妇在日常生活中与人的社交渠道，是孩子在社会中的沟通语境。
我们能看到65岁退休职工老李如何通过电竞以年轻的心态面对生活与女儿架起沟通，鱼贩阿辉在电竞中找到人生翻盘的勇气等等，这样的例子在全国大赛太多了。
在我看来，这些价值要重要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