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还有大概三个小时，我已经看到兰斯了！”我朝着身后的马匹喊着，一边策着手里的红黑色缰绳。背后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她身下的马匹蹄铁践踩在沙石道路上的声音。远处碧绿的连绵山脉被淡青色的天空缠绕着，云朵像是画家的几道随意的柔软笔触。
今天是离开小镇的第十天，我们终于就要到达第一个目的地——兰斯。说起来我还从来都没有到过这座城市，传闻中是一座非常发达的大都市，也是法师们常常举办集会和沙龙的地方。我虽然也是一个魔法师，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参加过那种集会，主要是我并不是一个耐得下性子钻研什么东西的人，要是真有那个时间我宁愿在镇子前面的草场上的树荫下躺一下午，看着山麓上的牧羊人把云朵般的绵羊群从这头赶到那头。
说到这里，我把马蹄放缓，退到了和月亮平行的位置。她的视线并没有放到我的身上，只是看着前方的道路。她的身躯和之前一样包裹在宽大的斗篷中，就像是一块被层层封装的宝石。她并没有带很多行李，只有一套换洗的衣物和基本的干粮药物，和她包得略显臃肿的身形相比，她的行囊瘪瘪的像只干瘦的羊羔。
“你要吃点什么吗？”我从我的行囊里拿出一块风干的猪肉，并没有太多风味的那种，可以直接拿来当作主食。
她摇了摇头，甚至都没有扭头看向我，一如既往。我已经很久都没有从她的嘴里听到哪怕一个字了——我知道她是个哑巴，但是她也是能发出一些音节的，但是她在这十天里什么都没有说。仿佛我们并不是旅伴，而是恰巧同路的陌生人罢了。比起刚刚开始相遇的时候，她的态度似乎变得更加冷淡了，让我怀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
我听到鸦群从我的头顶掠过，发出难听的嘶哑叫声。远处的麦田伏倒在风里，荡漾开一叠叠金黄的波浪，风也吹拂着我胸前的金色结带，丝丝的凉意灌进了我的领子里。
“今天还挺凉快的。”我自言自语地说：“风可真大。”
“月亮小姐之前到过兰斯吗？”我扭头问她。
她还是摇头，又耸了耸肩，她衣服上的铁片发出风铃般的声音，铁片紧紧地衔接成几道锁链般的铁线，连接着她身后的武器——那是一把与她身形都有些不匹配的巨大木弓，不知道多大的树才能造成这样的一把大弓。弓身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连那几道凹进去的花纹也只是纯粹为了增加握弓时的摩擦，难以称之为美观。还有那根钢条一般的粗弦，像我这样的家伙肯定是拉不动的吧，不对，我的话应该连弓本身都没办法举起来吧。
“听说那可是一座大城市呢，里面什么都有的卖，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卖哦，还有很多法师什么的。”
说起来看她的身体可完全看不出来她力气这么大，甚至有点难以想象她那双纤细的手拉动粗弦射出弓箭的模样。
听到法师这个词，她的头又埋低了几分。
“当然了，我们进城了还是先去找雇主说的材料吧。”我以为她是觉得我没有摆正心态，连忙自证道，“那个，对，就是那个，叫……赫兰猫的毛发，对吧。”
月亮点了点头。
“真是奇怪的名字啊，你听说赫兰猫吗？”
月亮扭头看向我，我看到她如同凝固一般的半张脸庞，她的双眼埋在帽檐的阴影之中。
但是她再次摇了摇头。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知道那是什么。”我无奈地看着她，手却下意识地摩挲起缰绳来，“我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只猫，是一只橘色的很肥的那种，身上有还一些白色和灰色的条纹，走起路来和滚一样，很喜欢大晚上在我的床边叫来叫去的。不过……不过有一天就突然找不到它了。”
我再看向月亮的时候，她已经把头转过去了，似乎是对我的故事并不感兴趣，不过我也差不多习惯了。而且比起我，她身上的谜团应该更多才对。
我出发之前调查过她，她是半年前突然出现在小镇上的，她一来就解决了不少长期没人敢接的委托。有人目睹过她的战斗，她当时躲在树丛中，拉动她的巨弓，一箭就掀飞了一头巨熊的天灵盖——但是还有人反驳说那头熊明明是她用那根粗弦活活勒死的。反正到后来也是越说越离谱，到最后巨熊是被她一拳打死的这种说法都出来了。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哪个版本才是真的了。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说明月亮真的能一拳打死一头熊，这只是侧面证明了她是多么的神秘，神秘得就像传说里湖面下浮动的灰蓝色倒影。
没过多久，如预想中的那样，那座巨大的城市就这样出现在了我们眼前，随着临近兰斯，周遭的行人也多了起来，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商人阶层或者贵族阶层，再就是不谙世事的法师们。要区分出他们其实也很容易，那些拉货马车上驱马前进的是商人，他们穿着不怕风吹雨淋的粗布衣，就和我身上的那件靛青色外套类似，脸上经常是疲惫和应付卫兵的浮夸笑容。而贵族们则是穿着贵气柔软的衣服，再在后面披上一件印满纹理的披肩或者斗篷，看起来体面不拘谨。而那些法师们呢，他们穿着宽大的袍子，带着象征性的肥大巫师帽——说实话，我讨厌那种帽子，带着那么重的东西走路都会摇摇晃晃的吧——身边总会有三五侍从同行，那些侍从拖着或抱着巨大的木箱皮箱，里面塞满了文件书籍，还有大大小小的玻璃瓶。
兰斯门口是一条深深的护城河，桥上的卫兵在挨个检查着文件和随身行李，我们拿出了雇主爱德华先生为我们准备的文书，很轻易地就通过了检查，甚至都没有让月亮拉下斗篷。通过了城门之后就算正式进城了，城里真的很热闹，或者说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热闹的地方，来往的行人，叫卖的摊贩，踱步的观光马车，这一切对于很少外出的我来说实在是太新鲜了。
就在我的注意力完全被这盛景勾走之前，什么东西扯了扯我。我转身一看，原来是月亮。
“啊哈哈……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吧，今天在这里过一夜吧。”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月亮放下了手，点了点头，又把帽檐拉低了几分。
我们牵着马漫步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骑了一上午的马，浑身酸痛得不行，这几天每天都在赶路，我可很久没有跑这么远的地方了。
兰斯的街道很宽，两旁有很多大声吆喝的商贩，路边也开着大大小小的店铺，里面有很多是药店和素材店。在城市的中心有一座很高很高的深灰色尖塔，但是并不大，像一根扎进大地的细针，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它不被高空的烈风刮倒下。
“你知道吗？那个是观星塔，兰斯的城中心，也是最厉害的法师们居住的地方，那些人和我这样的半吊子可不一样。”我指着那座巨塔对她说，“有那些法师坐镇，就算是王朝更迭的时候，战火也不会蔓延到这里。”
但是月亮却别过头去了，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难道是我说错了什么吗？对于那座奇观般的高塔，月亮也没有丝毫兴趣的样子。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我不再多说了。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前进着。
二
躺在旅馆柔软的大床上，我的身体陷进了冰冷舒适的床垫之中，和这个一比，以前住过的旅馆的床简直就是一块简单的木板罢了。已经和月亮说好了在各自的房间休息一会，待会她会来找我的，那就没有顾虑地睡一觉吧。
就这样想着，我的灵魂和肉体间的那根线也被轻轻的揉断了，路途上的劳累也在平缓舒长的呼吸之中融化。
我梦到了月亮。
她穿着一身我极尽华贵长裙，无论是面料还是做工都是我从未见过的那种。那是一身长到拖在地上的白色绸裙，上面没有一丝灰尘，在腰部装点着用精细的手法系成的花结，而手臂上则是系着两道修剪成羽毛状的修长白色缎带。但是再往上的地方我就很难看清了，她的脸蒙在了一片迷雾之中，就像是现实中宽大的帽檐一样，我只能依稀看到她紧闭的双唇。
但是，出乎意料的，她的嘴唇启开，说了一句话。但是我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着她说完一句又一句，直到说完某一个词，便再次恢复之前的状态。霎时间，火焰从她的长裙上燃烧起来，燃烧得突然又剧烈，洁白的长裙上出现一个个漆黑的空洞，然后空洞蔓延，和其他空洞，最后整条长裙都燃烧殆尽，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紧接着，月亮的身体也开始燃烧起来，但是并不像是肉体燃烧枯萎那样，她的身体就像那条白裙一样，从中间熔烧出虚无的空洞，然后空洞蔓延交合，最后整个人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似乎是在大声地呼喊着她，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我却触碰到了什么东西，什么冰冷的东西，但是却很柔软。我伸手死死地抓住了这个东西，大声地呼喊着什么。
“妈妈！”我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有些陌生，是一个没来过的房间。但是随着意识逐渐恢复，我才发现我还在旅店的房间里，我的右手紧紧地攥住了月亮的兜帽，几乎就要把她的整件衣服扯下来一样。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的整张脸庞出现在我的眼前。那是一张非常好看的脸蛋，樱桃色的嘴唇，光滑无暇的皮肤，除了——
一道从左边额头蔓延到右眼下眼睑的长疤。
那道疤杀死了所有的美好与幻想，仿佛是斩在我脸上的一刀，我的额头隐约能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
月亮用力地从我的手里扯回了她的兜帽，阴影再一次将她的面庞完全笼罩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连忙摆手澄清。但是她并没有理会我，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我有些尴尬地愣在原地，但是很快就从这种情绪中解脱了出来，麻利地换好衣服，就出门跟了上去。
月亮并没有埋怨我的意思，在楼下安静地等待着我，看到我来了，就开始朝旅馆外走去。
今天下午的天空阴阴的，绵密的浓云在头顶摇摇欲坠，总觉得很快就会下一场大雨，空气里也是弥漫着好像随时都会碎裂漫溢出的水汽。
“我们分头去找吧，我去这边，你去那边，大概黄昏的时候会合吧。”我指着旅店两侧的道路，有点不敢看她的脸。
我听到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就朝着旅店门口左侧的道路走去。我看着她的背影，她身上的铁片随着运动的步伐相击，发出清脆的金属声。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她的脸庞来，一道肉色的仿佛在蠕动的疤痕，就那样横亘在她那张完美的脸上，这就是她平时遮住自己面容的原因吗？那道伤口很明显不是新伤，应该是来镇子之前就有的吧。原本那样美丽的自己，应该是出于某个意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也会遮住自己的脸吧。
三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没听说过，你去找别家吧。”……
“你是认真的吗？如果你只是想找点乐子的话这里不欢迎你！”……
“滚！”……
……
“欸他们这么说啊，”老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们确实说的没错就是了。”他摩挲着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子，一只手有节奏地敲击着玻璃柜台。柜台里装着很多不知名的魔法素材。
“那个对我真的很重要，应该说，我来兰斯就是为了那玩意。”
“你的雇主没有告诉你那是什么？”
“没有，我以为就是一种有些少见的素材而已。”
“你想的没错，那确实是一种很罕见的素材。更确切地的说法是，那是可遇不可求的素材，了解它价值的人是不会把它拿出来卖的。”
“为什么？是因为产量太少了吗？”
“产量？别用这种词，赫兰猫不是一种猫，而且它也不长毛。”
“哈？你的意思是我被我的雇主骗了？根本不存在赫兰猫的毛发？！”
“你先冷静点，我并不是说不存在，我只是想说这个东西不是你在大街上随便找家店就能买到的。”
“你知道在哪里有得卖？”
“嗯哼。”
“需要我，做些什么？”
“帮我杀个人。”
“我可不是杀手，这种事情你找我可没用。”
“你只需要答应我，并不需要你现在就去杀。”
“我可没办法答应你这种事情，虽然我不是骑士，但我还算遵守承诺。所以我没办法随便答应别人的请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板的目光先是一收，然后开始带了一些怜悯的意味来。他开始一言不发地在柜台后面踱起步子来，嘴里还在念念有词着什么，还时不时在后面的柜子里摸索两下。
他的怪异举动让我实在有点不舒服，而且下午的时间也所剩无几了：“如果你没有办法帮我的话那我就去找别人了，杀人什么的我绝对不会答应你的。”
“好吧好吧！”老板突然用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朝我招了招，让我停下了脚步，“真拿你没办法，我帮你吧，谁让你是我老乡呢？”
“老乡？你是……列克顿人……”
“嗯哼~”
“那不可能。”
“那有啥不可能的？”
“没……没什么……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没见过还有谁的胸比列克顿女人还平，一看就知道了，再加上你这发育不良的瘦样……”
“哈？你在拿我开心吗？”我必须向全世界澄清，列克顿的女人绝对个个身材窈窕，绝对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我只是一个例外而已。
“开玩笑开玩笑……主要是你身上的那股子‘睡莲’味……吸——啊——这味道实在是太熟悉了。我一闻到这个味道就会想起老家列克顿来，啊，温泉、火山还有肥沃的土壤，可惜再也回不去了啊。”
“嗯，确实回不去了。”
“所以咱们这些在外面还的人就得赚大钱活个爽啊。”老板拉开柜台右侧的隔板进到了里间，透过一闪而过的缝隙，那竟然是个魔法结界，而门的里面竟然就是个集市，“你等下，我去找个人，还有件事得拜托你才行。”
没过多久，老板就牵出来一个女孩来，女孩有一头黄色的头发，穿着一身算不上华丽的碎花连衣裙，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女孩有一对细长耳朵。女孩的表情非常平静，甚至都有种不像是这个年龄该有的冷漠了。
“这个小姑娘是精灵？！”
“这是我一个精灵老友的女儿，前段时间因为一场意外患上了失忆症，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啊，好可怜的小家伙。”
“虽然我答应帮你找赫兰猫的毛发，但是那也不是无偿了，既然你不愿意帮我杀人，那你就替我照看一下这个小家伙吧。我那老朋友本来想让我带她逛一下兰斯，让她看看人类世界的繁华，让她好好玩玩放松一下，别每天闷在家里。不过我现在要帮你找赫兰猫的毛，这小家伙就交给你帮我照看一下，顺便带她在城里逛逛。”老板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背，女孩就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我的身边，用那双有些木讷的眼睛扫视着我。
“虽然我很乐意帮你，但是其实我还有一个旅伴，我还得问问她才行。”
“还有一个旅伴？”
“啊，是值得信任的人，嗯，应该……”
“值得信任与否，这一点你自己判断吧。不过列克顿人在外面总是因为太老实而吃亏，你在外面应该也有几年了，这种事情应该也不用我来提醒你了。”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啦！”我的脑海里回忆起刚刚当上佣兵的时候，也是因为老实吃了不少亏，“但是她不一样，我觉得她不会骗我的·！”
扣扣——我回头一看，一个戴着兜帽的女孩正站在门口，轻轻地敲着打开的店门，夕阳从高楼的缝隙间洒下，把她的影子拉到了店里的柜台上。正是月亮。
不知道我说的那些让人难堪的话有没有被她听到，我开始大声地试图转移话题：“啊，这个就是我的旅伴！看吧！很值得信任！”
老板上下打量了一番月亮，最后还是冷谈地吐了一句：“值不值得信任从外表可完全看不出来。”
“那倒也是……”
“算了算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你相信的话我也就相信了吧。”老板无奈地摸了摸下巴的有些尖锐的碎胡子，嘴巴也努着说，“除了我之外，确实也没见过有哪个列克顿人不值得信任。”
“真的吗？你愿意相信她了？太好了月亮，我跟你说哦，这个老板能帮我们弄赫兰猫的毛发，这个东西特别稀有，你今天应该也没有找到吧！”我有些兴奋地对月亮说。
月亮用手语说：“我也没找到。谢谢。”
“还有哦，我们得帮忙照顾一下这个小姑娘才行哦。这样可以吗？”
“可以。”月亮用手语回答。
“对了老板，这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啊，她叫莲。”
“你好啊，莲，这几天就由两个姐姐照顾你好不好？”我弓着腰，摸了摸莲的小脑袋，呜哇，小女孩的脑袋，好像很久都没有摸过了。
但是莲并没有回应我，只是微张着嘴看着我。
“她连语言能力也丧失了，就跟那边那位一样。”老板把目光投向门口的月亮。
月亮扯了扯兜帽帽檐，也没有做什么回复。
“这样啊，真是个小可怜——啊我不是说月亮很可怜的意思，我是说这个小女孩，啊这好像也不对——总之，莲这几天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哦，会带你去逛街看好多好多特别的东西！”
莲点了点头，然后有些机械地做出微笑的表情来。她是为了让身边的人不要担心才会做出这样的表情来的吗？
“那就这样吧，莲就交给你们了，至于赫兰猫的毛发，我这几天回去帮你好好找的，你们这几天就不要去问其他店家了，免得不小心把我说漏嘴了，他们还得争相找我弄渠道，那可就麻烦了。”
“嗯，我知道了。”
后来我们三人随便找了家餐厅吃了顿饭，莲吃得很少，应该是人类的食物不太对精灵的胃口吧。而月亮，这家伙比我想象中的更能吃辣，不如说是太能吃了，甚至直接点了一盘辣椒干。不过应该说真不愧是曾经的皇室，哪怕是这种流落到北境伏尔欧的旁支都这么能吃辣。
吃完饭，我们三个人就手牵着手在街边散步，莲走在中间，我和月亮一人牵着她的一只手。莲并不像那些牵着手的人类小孩一样也会拉着大人的手，她的手就那样耷拉在半空，仿佛我们的手是两链镣铐。
我们沿着河岸走着，道路沿着灰白色的长堤一路延伸到黑暗里，河水轻轻的拍打着栈桥，木船随着河水摇曳着，像个醉酒的大肚子商人。说起来，好像很久没有像这样安静地散步了，听着河水哗哗地流动的声音，内心也很容易平静下来。这段时间一直在马不停蹄地赶路，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没吃过。月亮应该也是，一直都是默默地跟着我赶路，也没有用手语跟我说过什么抱怨的话。
河的对面好像是一个小镇，白天远远地望到过，只是那种很普通的小镇。现在也不算很晚，但是河岸那头却也只有零星的灯火点缀了，那些橙黄灯火在水中浮现出倒影来，像探出头的水蜥蜴一样随着波浪游动着，和那些落入水中的枯叶和干枝一起。
“啊，真好啊，这样散步，风也吹得很舒服。”我伸了个懒腰，浑身上下都发出舒服的声音来。
“有那么舒服吗？”
嗯？谁在说话？我扭头一看，身边也没有别人，我看向莲和月亮，想看看她们是不是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月亮好像也听见了这个声音，但是她的目光放到了莲的身上，然后她止住了步子。
“你也听到了吗月亮？”我顺着月亮的目光望去，莲正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莲？是你在说话吗？”
“是的。”这一次我确实地听到了，那是莲嘴里发出的声音。
“原来你会说话吗？！我听老板说你不会说话。”
“我只是不想在他面前说而已。我不喜欢他。”莲的口吻非常冷淡。
“这样啊！没关系哦，真是太好了啊！”
“有什么好的？”
“原来莲会说话啊，我还以为又要我一个人叽里呱啦地说了。我也不是说月亮你没办法回应我，我只是……”
月亮开始用手语说：“没事，我习惯了。”
她习惯了？她习惯了什么？
这个时候莲又开始问我：“所以说，被风吹真的有那么舒服吗？”
欸？我没想到她会追问这个问题，但是一时间我好像也有点答不上来：“就是很凉快的感觉吧，风也不是很大，吹在皮肤上，就很舒服啊……”
“人类连这种程度的感觉都能感叹吗？”莲突然抬起了胳膊，把我们俩的手也都跟着一起抬了起来，不过她抬得好像很艰难，手臂像筛子一样抖动着，但是这种艰难并没有表现在她的脸上，“人类真的是幼稚的生物。”
“啊哈哈，真是严格的精灵呢。”
“请不要用精灵来叫我，你可以叫我莲小姐。”
可是你明明就喜欢人类这人类那的，真是个奇怪的小家伙。
“我知道啦，莲小姐。”不过那也算是好事吧，虽然嘴巴变得有些毒，但是也比刚开始见到的那个呆呆的样子要好，“莲小姐之前就一直在兰斯吗？”
“差不多吧，那个男人不会让我到处跑的。”
“老板也是担心你嘛，怕你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无所谓你们怎么想，反正我是不会和你们好好相处的，过两天我就会回去了，继续变成最开始的样子。”
继续变成最开始的样子？难道她最开始的那个呆呆的样子是因为老板吗？
不过我也没有细问，毕竟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但是这个时候月亮却松开了牵着莲的手，反而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莲也没有很抗拒的意思，反而还有点喜欢地像只猫咪一样蹭蹭。
“什么嘛，莲，我也要摸！”我也松开了手，朝着她黄色地头发摸去，不过却被她躲开了。
“叫我莲小姐！”莲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心有种奇怪的瓷器质感，这就是精灵的身体吗？虽然刚才牵住她的手的时候就有所察觉，不过真的就像是那种放了很久的瓷器一样凉凉的。
“我知道啦，莲小姐，莲小姐明天要去哪里玩？”
“都可以啦，我又不是那种会被你们那种寻常玩意震惊的人类女孩，随便去哪里逛逛都可以。”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是莲嘴角倒是挂着一丝期待的笑意，但是下一瞬间就被强硬地收了起来。她捂着脸，佯装做打哈欠的样子：“哈~总之，你们俩这两天就好好伺候本小姐就是了。”
“荣幸之至！莲小姐！”我对她做了一个非常不标准的骑士礼，然后又对月亮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也跟着我做一个。
但是月亮却把手伸到了我身前，把我的手臂摆到更加标准的位置，然后她用手语说：“骑士礼这样才对。”
“不愧是前贵族啊！”
“你以前是贵族？”莲小姐问月亮。
月亮用手语说：“不是。”
“欸？不是吗？我一直以为你就是贵族欸！明明大家都说你以前是贵族！”
“我不是。”
“额，好吧，原来一直是我理解错了。”
“你还真是不沉稳啊，说起来你们叫什么名字？还没有单独跟本小姐做过自我介绍呢。”莲小姐问我们两个。
“啊，我叫火鼠，这个就是我现在的名字。”
“真怪。”莲小姐摇了摇头对我的名字表示否定。
啊可恶，这个名字可是我想了好久的！
“月亮。”月亮做着手语。
“她说什么？”
“她说她叫月亮，就是天上那个，啊，今天月亮被云挡住了欸。”
“真怪。”莲小姐同样表示否定，“不过那也无所谓，骑士的话，用你们凑合一下也不是不行。”
莲小姐伸出手来，左边一只，右边一只，然后朝着我们俩努了努嘴。
我和月亮也就识趣地牵住了莲小姐的小手，她的手还是那么凉，那么安静，就好像里面不存在人类那样拼了命跳动的脉搏，而只是一块实心石玉器。我们就这样继续沿着河岸前进着，路过无人的花园，路过收摊的街道，路过魔法灯呼吸闪烁的夜间航船，路过几棵枯死的泡桐。我的心里突然出现一种奇怪的想法，我们就这样一直走的话好像哪里都能走过去。
当然了，那是不可能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