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故事丨爱神(十四)

原创故事丨爱神(十四)

原创故事丨爱神(十四)

14.

早晨八点,阳光朦胧,空气凉爽,太阳趴在高窗下沿,像一只干涩的眼睛。他们唯一的餐桌就摆在高窗下。这张桌子说是餐桌,其实不过只是一张锯短了桌腿的铁制方台,台面上仍然残留着化学药品灼烧过的痕迹。科瑞恩只穿了一件过大的T恤和一条短裤,正在啃盘子里的煎蛋,裁缝则在衬衫外又套了一件毛衣。他将目光停留在报纸上,面前摆着一杯黑咖啡。他们相对坐着。科瑞恩吃得心不在焉,不仅拿叉子将煎蛋戳得稀碎,还试图把牛奶也倒进去。她吃饭从来都不认真,裁缝也不想管她。

“给我讲讲加勒比人。”她说。

“吃你的饭。”

“我昨天做梦了,老爸。”

“做的什么?”

“我梦见我是加勒比人,没穿衣服,在林子里乱跑。”科瑞恩把煎蛋扔下,“到处都是树。就是你给我讲过的那种。我跑到一条河旁边,往河里扔石头,砸到一个洗澡的人。那人问我今年是哪一年,然后我就醒了。”

裁缝从报纸上抬眼,向她投来一线目光,随后又收了回去。

“挺奇怪的,是吧?”她说。

“是啊。”

“我想……我觉得……呃。你给我讲讲加勒比人。”

“等你回来再说。”裁缝看了一眼腕表,“先去收拾吧。龙晶快到了。你答应奥罗拉要帮这个忙,就别让他在外边干等。”

“他还没来呢。”

“别瞎磨蹭。我知道你不想跟她出去,但通行证是她的。”

科瑞恩没再说话,而是一手抱着膝盖,另一只手重新拿起叉子,开始戳煎蛋。裁缝将报纸合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拿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你怎么了,科瑞恩?”他问。

她没有抬头,神色如常,叉子却在铁盘里磕了一下。

“我没怎么。”她说。

裁缝将烟点燃,平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从桌下掏出一个铝盒,打开盖子搁在桌上,裁开刚刚读完的报纸,开始慢条斯理地卷烟。作为一个长期蜗居在阴暗地穴里的外城人,他竟然能把卷烟这个动作做得非常优雅。

“去换衣服。”他说。

她端着盘子走了。裁缝看着桌上沾满奶渍的玻璃杯,停下卷烟的动作,神情若有所思。科瑞恩换完衣服,正在卫生间打理头发的时候,门突然响了两声。

“我来了。”紧接着是奥罗拉的声音,“能带它进来不?”

“栓在外面。”裁缝说。

奥罗拉于是把安格斯拴在门把手上,用的还是晚宴时那条皮带,只不过当时拴的是脖颈,现在拴的是手腕。为了掩盖身份,奥罗拉给它戴了一顶高帽,还把自己最大的旅行包切开,让它像背龟壳一样背在身后,罩住它的翅膀。它现在乍看就像个精神不太正常的背包客。

安格斯倒是没有抗议,只是乖乖地任奥罗拉拴,也可能是它不在乎。

“我拴好了。给我开门,科瑞恩。”他说。

他被放进来,坐在刚刚科瑞恩的位置上。她回到卫生间接着弄她的头发。这么多年过去,他对裁缝这窝的熟悉程度已经不亚于自己的房子,就连哪个犄角旮旯堆着杂志和手稿都一清二楚。他从桌下抽出一本杂志,翻到第三页,在粗糙的书页上摸了摸。

“她又把‘月度小姐’的胸剪下来了。”他说,“这事你知道不?”

“我知道。”

“你就是宠她对吧?”

“我是管不住她。”裁缝说。

他话音未落,窗外就传来发动机声。随车开近,发动机声渐响,接着戛然而止。裁缝有时觉得很困惑:她就这么笃定他能听见这点动静,所以才每次都不开口喊他吗?假如他听不见,这姑娘是不是要一直在窗下站着?

“科瑞恩。”他微微抬高音量,“龙晶来了。”

于是科瑞恩出现在厕所门口。她把头发弄得很可爱,别了粉色发卡,发梢微微卷翘,本人却面无表情。她很怪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随后在门口换上便鞋,抓起外套出去了。听门外响亮的嘶声,她想必对安格斯流浪汉似的外表很不满意。除过他们父女两个,奥罗拉的另一个特异功能就是把身边所有人都变成流浪汉。

“龙晶怎么她了?”奥罗拉问。

“只有她自己知道。”裁缝只是说。

很快,他们听见窗下那辆车再次打火,慢慢地驶离公寓楼。今天是科瑞恩的休息日,奥罗拉因为疲于应付安格斯的外出请求,托她带它出城溜一圈,刚好龙晶今早要去大厦谷办事,他们可以顺路借她的权限出城。这俩估计在废市逛逛也就罢了。出了外城,天使的存在也不再是秘密,何况废市人烟稀少,安格斯不用冒被路人举报的风险,也不必再刻意乔装。奥罗拉懒得出门,科瑞恩又精力无限,他就索性把遛狗的活儿交给她干,毕竟他再怎么神通广大,到底还是个瞎子。他没想过她会不高兴。

“既然不乐意去,她怎么不干脆拒绝我?”

“随她去吧。”裁缝说,“她最喜欢证明自己无所不能。”

他卷了一会纸烟,将手上的动作停下,拣出一根点着,不知在想什么。

“她之所以不乐意去,应该还有其他原因。”过了一会,他说。

他从桌前起身,走到门口,在衣架上找到了被科瑞恩带去晚宴的手包。他先在包上捏了捏,随后拉开拉链,在里面摸了一会,掏出五个筹码。小白象在筹码背面冲他微笑。他将筹码扔回包中,把拉链合上。

“怎么了?”奥罗拉问。

“没什么。”他说,“你不是说昨天去找你那个修女了吗?跟我讲讲。”

奥罗拉把他们的谈话内容大致说了一遍。裁缝坐回之前的位置,把卷烟的活儿搁下了。

“所以这就是《德曼经》所说的堕天使。”听完光环那部分,裁缝评价道。

“她不用‘堕天使’称呼自己。”奥罗拉说,“这不会是个蔑称吧?”

“而你甚至还用的是‘她’。”

“她人很好。我没法把她当成另一个物种对待。”

“听着,奥罗拉,猛男。我不想扫你的兴,但它是个天使。”裁缝说,“能和你正常对话已经是它的极限了。”

奥罗拉没说话。裁缝搅了搅桌上的咖啡。

“今晚你就得给西里尔答复。”他说,“想好了吗?”

“没有。”奥罗拉坦诚道。

“因为?”

“艾洛斯的处境太危险了。它的结局要么是死,要么是被抓到大厦谷拆开卖钱。”奥罗拉顿了顿,“但如果被抓回大厦谷,西里尔至少可以保它活着。我是不知道,像这样活下去……”

“是不是比死了痛苦?”

“我真的想和它谈谈,你知道吧。如果它无论如何都不想死,我会接西里尔的活儿。”

“你能在零点之前找到它吗?”裁缝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它不一定能跟你交流。”

“不。”奥罗拉将小臂搁在桌上,两手交握,“有个地方我不明白。它偷了那么多光环,行为却不受天堂掌控,这只能说明一个事实,即它其实一个光环都没戴,就只是留着它们。这可能吗?”

“不太可能。”裁缝指出,“那修女也说了,除非是他人抢夺,天使不可能自己去摘自己的光环,自然也没有拿着光环不戴的道理。”

“那艾洛斯其实是有光环的?”

“一个猜测。”裁缝说,“它有光环,但不是普通光环。假如光环的能量超出阈值,它一样会崩溃,因而无法正常起效。”

“你的意思是,它把偷来的光环都合成了一个光环?”

“我们还可以拿这个结论反推它的能力。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那么它的能力就不是缝合,而是融合。”

“这解释了它的身体为何能随意变形。”奥罗拉摸摸下巴,“所以它的逆位灵其实就是它自己。”

裁缝不置可否。他喷出的烟一直腾到高窗上方,在阳光照拂中慢慢消散了。

“安格斯。”半晌他说,“它说它要找一把枪。那是它的正位灵吗?”

“既然它是个谋杀天使,那么应该是吧。”

“它的逆位灵是什么?”

“它只提过它的枪。”奥罗拉说,“我昨天回去问过,它说它只有枪——或者不是枪。”

“什么?”

“它的武器。那东西是能随意变形的。我不知道它有没有完全坦白,但鉴于我是个人类,它没有对我隐瞒的理由。”

裁缝点点头,仰身靠上椅背,似乎有点累了。奥罗拉想,如果他现在出门,一刻不停地找,说不定真能碰上艾洛斯。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就听见裁缝叩了叩桌面。

“有没有可能……”裁缝慢慢开口,“……它的正逆位灵其实是合一的?”

这辆从商会借来的货车已经有些年头,表面脏得看不出原色,两扇玻璃碎了一扇,挡泥板上布满裂痕。这车特别高。科瑞恩爬上车后就老老实实窝在座位里边,抱着胳膊打盹,龙晶开车。她将一头黑色长发盘在脑后,没穿往日那件风衣,上身只有一件黑色无袖短背心。她这人好像全无冷热知觉似的。出了外城,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四周绵延茫茫无际的灰色荒漠,在灼热的阳光烘烤下,灰色细沙轻轻颤抖,表面射出金属色的闪光。单调。任何一个曾经开车穿越废市的人,都会被这里一成不变的颓圮风光弄得沮丧不安。除过身前身后似乎永无尽头的灰色公路,身边就只有沙尘,灰白天空也不见飞鸟或流云的痕迹,只有一轮炽烈的、永恒的太阳。深夜来这儿都比现在要好些。科瑞恩很快被阳光晒得烦躁不堪,不得不脱了外套系在腰间,将车窗摇了下来。

车外的空气是凝固的。她嗅着干燥的沙土味,感觉心里平静了一些,脑子立刻又开始转。她不知道带安格斯到哪儿去。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其实有点怕这家伙。现在时间不到正午,龙晶忙完应该在下午三四点钟,这意味着她要带它瞎逛至少四个小时。奥罗拉的本意是为自己找点清净,她也不可能真的去找人来给它杀。类似的体验有那么一次就够了。

“我饿了。”这时安格斯突然说。

它的声音又轻又远,主要是因为它正躺在货车尾板上,被一张棕色的罩布盖着。它身边是几个肮脏的空货箱,以及一袋面额不等的现金。若非神经紧绷,她压根不会听见它这句话。

“你饿个屁。”她大声说。

“我真的饿了。”它说,“我想吃燕麦饼干。”

而她想给它一拳。她从中控台上拿起地图抖开,空气中立刻漫起细小的灰尘。由于路上好半天没有出现一个路牌,她没能认出自己究竟在哪,于是又把地图放下了。

“喂,扑克脸。”她说,“加油站在哪呢?”

“两公里。”龙晶回答。

“那到加油站停一下,让那玩意下去捡点垃圾吃。”

龙晶点点头。她开车永远维持在标准速度,即便坐在一辆重心如此之高的车上,仍然能驾驶得极为平稳,像在演交通安全宣传片。没过多久,科瑞恩就能看见加油站了。鲜红的罩棚似乎是突然跃出了地平线,两条短边上的白色会标格外醒目,代表这里是商会的地盘。烈日高悬,加油站内寂静无声,看不见一道活物的影子。直到货车驶近,科瑞恩才在便利店门口望见两个一动不动的人。便利店外墙光滑,漆成和站房相似的橙红色,没装招牌,只在门边挂了一块写着“烟叶”的纸板。蹲在窗下的是个剃了光头的黑人,正垂着脑袋数钱,他旁边站着一个穿长衫的矮个子,由于距离略远,辨不出长相和性别。龙晶将车停在加油站后方,紧贴着罩棚投下的蓝色阴影。科瑞恩拍拍车门,安格斯就从车上下来了。

“饼干会买吧?”她问。

安格斯嗯了一声。她从裤袋里摸出几张零钱,透过车窗递给它,又给了它两枚硬币。

“把多余的钱拿回来。”她说,指了它一下,“敢偷钱就扔掉你。”

它拿着钱走开了。由于货车太高,它刚刚只露出一张脸,随它往便利店走,她逐渐能够看到它的身体,自然也就望见了它身后的翅膀。那双翅膀大小适中,骨骼精巧,长得倒是非常规整,只不过羽毛被压得很乱,歪七扭八地翘着。她忍不住想,这天使如果好好打扮一下,指定是个漂亮宝贝。

“需要我陪它去买吗?”这时龙晶问道。

科瑞恩差点就忘了车上还有这么一号人。

“不了。”她说,“它自己会买。”

她心里又开始觉得烦躁,不为别的,只为车里凝滞的气氛。这种单方面的气场不合,单纯是因为她不喜欢木头人,看见这张扑克脸就来气。

“好的。”扑克脸说。

她说完便从口袋里掏出被报纸裹着的半个三明治,开始吃她没吃完的早餐。和开车一样,她吃东西也不急不缓,脸上的表情堪称专注,好像她吃的是个人或别的什么稀奇玩意。科瑞恩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会,将手肘撑在窗边,另一只手摇上了车窗。

“你们把天使养在羊圈里,外城就是它们的草场。”她突然说,“这就是外城存在的唯一意义。是吧?”

龙晶进食的动作停下了。她脸上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淡漠表情,眼神却似乎有些困惑。

“我不知道。”她说。

“连畜牲都不是,我们就是草。你们就是这么看我们的。”

这时她脸上的困惑更甚,似乎觉得很茫然。

“我也是外城人。”最后她说。

“你是大厦谷的人。”

“我是外城人。”龙晶平淡地说,“我的家在外城。”

科瑞恩放弃似的摆摆手,不理她了。跟一台只会听话的工作机器争论简直是浪费时间。这么一个没有性格的人,就算忠诚可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她难道也会哭吗?科瑞恩想。她难道也认为自己是个有尊严的活人吗?

她刚想到这里,突然听见一声尖叫。尖叫声是从便利店那个方向来的。她立刻扭头看向窗外,首先望见便利店门口的一大滩血,之前那个穿长衫的躺在地上,脖子被折断了,脑袋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别在一边。那个黑人不知所踪。安格斯正朝她们的车走来,左手拿了两包饼干,右手握着一把形似匕首的东西。乍看之下,匕首外形酷似鱼骨,刃口却远比鱼骨锋利,上面沾满了血。她还没有看清那东西具体什么样子,它就猛地举起匕首,反手插进了自己的胸膛。她惊呆了。在下一秒,她看见那把匕首在它胸前融化,像一滴水似的没入衣物之间。不到半分钟后,它没有表情的脸出现在她眼皮底下。一只鲜红的手叩了叩车窗。

龙晶不知是什么时候解开的安全带。在她拔枪的同时,科瑞恩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扑到她身上,拿两只手把她拔枪的手按住了。

“你别动手。”科瑞恩语速很快地说,“你别杀它。让我跟它谈谈。”

“不行。”龙晶说。

她想把手抽出来,但又怕把科瑞恩撂倒,于是停着没动。

“它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科瑞恩说,“只有向它许愿,它才杀人。我们是安全的。”

龙晶那两只漆黑的眸子一转,一瞬不瞬地看了她一会。过了约莫十多秒钟,龙晶松开了手。那支枪落到地板上。科瑞恩摇下车窗玻璃,那只沾血的手伸进来,将三枚硬币递给她。

“钱。”安格斯说。

它说完便从车窗跟前走开,回到尾板上躺下了。龙晶捡起脚下的枪插进枪套,科瑞恩则重新打开了那张地图。

“下一个加油站,我去借那边的电话打给我老爸。”科瑞恩说。

龙晶没有看她,只是拧动钥匙,发着了汽车。

“我需要上报。”她简短地说。

“你先搞清楚,这是个人私有天使,不是你们商会的天使。”

“我知道。”

货车依旧平稳行驶,车速跟先前无二。直到货车停在下一个加油站前,科瑞恩脑子里徘徊的都是消失在安格斯胸前的那把匕首。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车停了。科瑞恩跳下货车,没有关副驾驶的车门。

“你别杀它。”她站在车下说。

龙晶看了她两秒,点了点头。她跑走了。龙晶将车熄火,下车走到尾板旁边,撤下左侧护栏,掀起罩布一角。安格斯就躺在那里啃饼干,头枕在钱袋子上。由于手不干净,它啃得满脸是血。

“你负责的愿望是谋杀?”她问。

“我负责的愿望是谋杀?”它说。

在他们玩复读游戏的同时,科瑞恩已经一个电话打回了家。奥罗拉先接起来,再把听筒递给裁缝。裁缝安静地听了一会。

“咋了?”奥罗拉问。

“你的天使杀了个人。”裁缝说。

奥罗拉一时语塞。裁缝对电话那头说了句稍等,然后将听筒放在腿上,一手捂着麦克风。

“没有人要进屠宰场吧?”奥罗拉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裁缝回答,“暂时的。”

“龙晶什么反应?”

“她要上报商会。”裁缝说,“随她去吧。重点在于你的天使,它这次拿了一把不同寻常的武器。”

“枪?”

“匕首。一把从它身体里抽出来的匕首。”

“它已经恢复到能调用正位灵的程度了?”奥罗拉很惊奇,“它没告诉过我。”

裁缝重新拿起听筒,让科瑞恩去问匕首的事。这时公用电话的时间到了。他们坐着等了一会,科瑞恩第二次打来,照旧是裁缝在听。

“它现在只能做出一把匕首。”他转述道。

“什么时候的事?”

裁缝咂咂嘴,表明科瑞恩没问出来。他放下了听筒。

“有点奇怪。一把匕首。正逆位灵既然可以合一,证明它的两种能力极其相近,而它负责的人类愿望是谋杀。”他说,“这只能证明它在天使内部的工作……”

他没把话说全,突然便顿住了,随即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奥罗拉当然看不出来,但同样察觉到了这阵异常的停顿。

“天使不可能自相残杀,所以它不杀同类。”停顿过后,裁缝说,“它杀的是非同类。”

裁缝举起听筒,发现电话已经挂断,于是把听筒放了回去。

“它在天使内部的工作是处决。”他说,“如果我没猜错,它杀的恐怕是堕天使。”

奥罗拉只觉一阵寒意涌上心头。此时此刻,他首先想到的并非萝瑟塔·琼斯,而是那个庞大畸形的怪物。即便是作为天使,安格斯同样无法在短时间内区别切除腺体的堕天使和人类,但只要距离够近,要分清这两者是很容易的。而比起潜藏在外城的零星几个堕天使,有一个天使最容易引起它的注意:假如艾洛斯被迫现身,任谁都能看出那不是个寻常天使,到那时候,安格斯必然要杀它。

他才想到这里,电话铃声便响了。恰逢其时,就在裁缝将手伸向听筒的瞬间,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感压倒了他。那东西在他身后,或说他的西边。在这个寂静安逸的小房间之外,他感到似乎有一万个人正同时站在那里,就像普通人用肉眼去看黑暗中的一千盏灯。这灯只闪了一下。他还没有回神,一滴冷汗便落在他手背上。同样落下的是裁缝讲电话的声音。

“先让龙晶带它回大厦谷。”裁缝说,“不要再让任何人向它许愿。如果可以,近三天内不要再放它进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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