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男性向Galgame的女制作人

做男性向Galgame的女制作人

导语:不做男性向Galgame的女主持人不是好漫画编剧。

如果世间一定有所谓归宿存在的话,对蓝莲安来说,它的名字大概是『文字』。

从小蓝莲安就非常喜欢写作,后来母亲跟她说,两周岁那年她抓周的时候从面前的一堆东西里抓起了纸和笔,可能冥冥中确实注定了将来要以文字过活。

事实也是如此,对于将来要从事什么工作,蓝莲安从来没有丝毫疑惑。但等到即将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开始意识到,靠写作为生很可能只是一种奢望,她必须将毕生所愿诉诸其他方式和载体才可能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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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回首这一切,蓝莲安恍然发现,梦想的种子没有随时间凋敝,反而被时代滋养成了小小的嫩芽。互联网浪潮里掀起的朵朵浪花,经过日晒风吹,幻化云雨,落在新时代内容创作者的头顶,终于凝结为绿叶上的一枚露珠。

这是个90后游戏制作人的故事,它关于理想,表达,创作,甚至是身份认同。而我想蓝莲安的故事不只属于游戏亦或创作者,它理应属于这个多元化的时代,属于这个温厚宽容的世界。

时代

7月11日0点,一款国产Galgame在Steam悄然上线。它来得很平静,以至于这款名为《他人世界末》的游戏好评率如今虽有95%,但评测数量只有400余条,累积销量也不过几千份,即便放眼小众圈层的国G成绩也不理想。尽管游戏中几个Normal End和Bad End喂的刀子引发了一部分玩家的激烈讨论和争议,但除此之外,它似乎没有太强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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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该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某位二次元阿宅或因热爱,或因执念,做了款没有太高技术门槛,没有太多宣发的Galgame。何况这还是款讲述单恋故事的游戏——就像所有热衷白日梦的『舔狗』希冀用虚拟故事满足幻想一样。

然而鲜有人知的是,在『男性向』『单恋』『胃疼系』『Galgame』等标签背后,《他人世界末》的剧本及制作人是一位女性;玩家也无从想象,蓝莲安,这位女剧本家是抱着怎样的心态、何种初衷,创作了这么一个纯男性视角的Galgame。

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蓝莲安作为游戏制作人以外的几重身份:她曾是二次元脱口秀节目《Anitamashe》的主持人,某Vtuber的中之人(Vtuber的配音演员),担任过多部漫画的编剧工作,并长期为《二次元狂热》杂志供稿,而在这诸多身份之中,她最喜爱的永远是『创作者』。

6年前,蓝莲安开始创作短篇小说《他人世》。那篇只有数千字的小说剧情始于蓝莲安本人突发奇想构思的一个带有反转要素的恋爱故事。

等到文章写出来,蓝莲安发现这次和以往有些不太一样——这个故事的模式或许更适合改编为多线程的游戏,成为游戏后,它可以跟玩家互动,给予他们不同的选择,玩家也可以根据自我选择决定故事走向和最终结局,而这是小说无法替代的。

所幸,她身处的时代将足够多的『可能性』折叠在其中。蓝莲安很快找到能将想法付诸行动的游戏制作平台,游戏立绘以及制作游戏所需掌握的简单软件,她一一上手,等一切顺利完工,《他人世》已经是一个拥有多结局的文字AV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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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只有30分钟流程,却是蓝莲安制作的第一款游戏,身为创作者,她迫不及待想让人看看这个她一手缔造的『孩子』。在一些动漫论坛,《他人世》获得了不错的反响,乃至几年后都有玩家专程来到蓝莲安微博,通过私信发表对游戏的看法,一吐心中块垒。

来自旁人的鼓励也确实激发了蓝莲安的创作欲,不久,她又把《他人世》扩写成多线路糅杂在一起的小说,放在网上供人阅读。一如她多年来的习惯。

蓝莲安知道,她创作的小说因为这种方式成为真正文学作品的机会甚少,但她也深信,世界同样将无限的『互动』价值交给了每位创作者,『过去的作家想要自己的作品被人看见可能需要不停地给杂志社投稿,而现在我只要把它贴在微博、知乎,多少都会有人看到,给出评价和建议,这对作者来说就足够了。』

即时触达,直观反馈,随互联网伴生的产物洪流滚滚,时代将想象空间和表演舞台悉数呈现在蓝莲安面前,恢弘壮阔。

上大学那会儿,蓝莲安看到《独立游戏大电影》后心潮澎湃,她觉得那些独立游戏制作人的执着和坚持是她永远无法具备的东西,而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时代会把她推到什么位置,来日她的《他人世》会摇身一变,成为上架Steam的真正意义上的游戏,品类则是她最喜欢的游戏品类——Galgame。

错位

蓝莲安接触的第一部带有恋爱要素的文字AVG是《Fate Stay/Night》,当时她只是听说这游戏很有名所以去补课,完全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存在这种可以一边推动剧情,一边攻略不同妹子的游戏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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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Galgame第一次向她敞开幽深的大门,她开始痴迷于这座深邃的迷宫,沉醉于Galgame繁枝错结的剧情。更让她着迷的是Galgame的故事:男主在实现目标的路上与不同的女主邂逅,擦出火花,最后可喜可贺地在一起。

蓝莲安享受着Galgame施予她的充分自由,但在游戏之外,她却没法儿做到像虚拟世界一样随性。由于父母是高校教师,他们一直希望她可以成为一名学者,虽然不会限制她看闲书,但中学时代她接触电脑的时间被严格控制,『游戏』在家中更是禁忌的词汇;上大学后,她用稿费买了自己的第一台掌机,然而周围的室友无论是对宅文化还是游戏都毫无兴趣。

尽管她努力保持克制,世俗观念还是朝她重重压来。

她身边的女同学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你一个女孩子会这么喜欢动画,热衷于在游戏里『推倒』妹子。即便在熟悉的朋友面前,她的爱好也常常不被理解:作为女生,你,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其实类似的身份认同危机,早些时候曾在蓝莲安身上爆发过。从小她就察觉自己的喜好和普通宅妹不太一样,她看不进腐女向作品,又觉得乙女向作品对女性魅力的塑造过于欠缺:

这些作品总想满足观众心理上的一种美好幻想,但是我觉得这种东西满足不了我,为什么女主一定要那么蠢才能够得到那些高富帅的青睐。

直女腐女两边都吃不下,蓝莲安反而对直男题材的作品产生了浓厚兴趣。

小时候她最喜欢的动画是高达系列,『因为故事主线是战争,中间穿插着人性的碰撞,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吸引和仇视,剧情饱满,张力十足。』等到后来开始玩Galgame,她已经习惯于代入男主,抱着欣赏美好事物的态度攻略游戏中的女性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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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错位还深深烙刻在蓝莲安的互联网生活里。很长一段时间,蓝莲安甘愿躲藏在论坛ID之后,扮演着动漫宅男、男性友人的角色,许多读过她文字、玩过她游戏、论坛上拍过砖的人凭第一印象认定她是男性,以至来日真相大白时目瞪口呆。

这种错位感甚至影响了蓝莲安日后的写作。她只有在以男性视角写剧本的时候,才能完全跳脱出来,『因为这时你是很冷静的,不带滤镜地描写一个故事。』而更微妙的是,倘若用女性视角叙述,蓝莲安会觉得束缚了自己,心生反抗。

《他人世界末》的主催告诉我,直到他找到蓝莲安,说他看中了《他人世》的剧本决意出钱把它做成Galgame之前,他都不知道蓝莲安是货真价实的女作者,因为无论从剧本还是文字来看,『她』都不像。

蓝莲安常说自己是个没有『女子力』的人,所以为了创作可爱的女孩子,她不得不通过各种综艺节目、偶像团体观察女生,思考她们为何吸引人。而近乎直男的心态也给蓝莲安带来了些微妙的好处——她早已学会无视旁人眼光,专注眼前。她不喜欢自己的性别被过分强调,但也明白,很多时候,人们的关注点就只会在这之上。她认为自己所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靠自己的实力去自我证明,以淡化他人眼中性别所包含的标签及其产生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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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我行我素,哪怕公司里的同事全都知道她是偶像宅,她也丝毫不在意,『如果别人因为我的爱好对我指指点点,那不是我的问题,是这个人的问题。』她十分不解:为什么日本的御宅族那么忌讳被人发现自己是阿宅,我要堂堂正正把『宅』写在身上,这并不丢人。

蓝莲安感慨于生长在这个时代,互联网正将越来越多的同好『圈』到她眼前。这几年,她又陆陆续续结识了不少玩Galgame的女性玩家、Galgame女制作人,聊着共同的喜好、过去玩过的作品,她们庆幸时代将彼此聚在一起,确信世上不单只有自己是世人眼中的『稀有生物』。

疏离感慢慢从蓝莲安身上褪去,但人群之中的温暖,没有将冷峻从她的故事里抽离,她依然惯于冷眼旁观世态炎凉,或自嘲,或戏谑,文字是她疏导自我的唯一方式。

痴迷

三年前,蓝莲安在一篇名为《动漫婆罗门消亡史》的小文开头写道:

晚上七点十分,动漫婆罗门背上自己的双肩包离开公司。今天是他难得不用加班的日子,可他依然将下班时间推迟了四十分钟——因为他苦心经营五年的、理应只由动漫婆罗门和动漫刹帝利组成的动漫群里,混入了两名动漫吠舍……

这本是蓝莲安半带玩票性质,用来调侃ACG爱好者鄙视链的『钓鱼文』,但结果却大大出乎她预料,《动漫婆罗门消亡史》如今是她最知名的文章之一。这件事她现在都颇为不解:怎么我特别严谨写的文章没什么人看,随随便便写个东西,反而引起了大家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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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时候,蓝莲安倾向于将她笔下的文字称为偏纪实、社会化的短篇小说,她更愿意把文章想要表达的内核藏在海面之下,带点晦涩,有点难懂。再往深沉点说,她偏向于沉重一点的人性探讨,人生感悟,甚或是社会洞察。

几个月前疫情爆发,蓝莲安看完新闻心血来潮写了个小短篇发在B站和知乎上,读者在文章下议论纷纷地讨论着小说的内容主旨,而蓝莲安本人却从不告诉他们她到底要讲什么。

蓝莲安认为写作与游戏最大的不同在于二者的反馈截然相反。游戏存在互动的过程,但写作不一样,它是非常私人化的表达,即便读者没有看懂,无法引起共鸣,那也不必介怀。因为在作者写完文章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经完成了,『写作是没有售后的东西』。

所有与『生活的真实』紧密相关的故事都令她流连忘返。塞林格的短篇小说集《九故事》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文学性,因此她情不自禁地把文中的句子写进了她的游戏里:

只要一个人真正有了睡意,那么他总有希望能重新成为一个身心健康如初的人。

她爱煞了波拉尼奥的大部头,《2666》《荒野侦探》《美洲纳粹文学》逐本读完;又喜极博尔赫斯的短篇,为这位阿根廷文学巨匠圆融的故事叙述能力所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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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濡目染地,蓝莲安的创作也变得深邃、紧凑,她坦言不喜欢写日常,而是尽快突出主题,或动辄把时间线推进几年,高效地讲故事。而这么做的前提是,她作为操纵剧中人的『傀儡师』,必须保持绝对冷静,对感情敬而远之。

对感情描写的克制,在重于情感表达的《他人世界末》的某些文字里依旧可以看到影子:

一个人可以痴迷一本书、一部电影、一首歌,但不该痴迷另一个人。这实在是过于可怕,因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细节都能让你想起对方。

而对于感情在作品里应该摆在什么样的位置,蓝莲安不断拷问感情经历贫瘠的自己,究竟能给读者什么启迪?究竟有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

蓝莲安没有答案,她只记得当初《白色相簿2》带给她的震撼——原来一款Galgame从头到尾只讲爱情,只写日常也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三位主人公的感情纠葛和内心挣扎让蓝莲安为之动容,自此她开始正视『情感』这一课题,人与人之间会有怎样激荡人心的『距离』『隔阂』以及『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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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

虽然在网上拥有那么多身份,但在现实生活中,在周围的人眼里,蓝莲安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她看上去总是懒洋洋的,连走路都懒得抬脚,这样一个惫懒的人儿又怎么会在网络世界里同时兴致勃勃地做那么多事呢?

而身边的人更不会知道,除了已经给她打上标签的ACG,她还有那么多兴趣,音乐、电影、绘画、文学……如果碰上了对的人,蓝莲安可以在网上和人聊上一整天,但她早已学会在现实里隐藏自己,『先暗中观察,看看这个对象大概能聊到什么程度。』

这种谨慎源于一次误解。有段时间蓝莲安自以为遇上了一个能谈得来的人,没想到后来那个人跟她说,这辈子看过的最难看的书就是《百年孤独》。蓝莲安心里一阵激怒:《百年孤独》明明写得那么好,你的品位怎么可以这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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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莲安当然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从那以后,在社交场合蓝莲安大多数时候会选择沉默,她突然理解了以前看到的一句话:成年人的标志是,懂得什么时候该讲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把心门关上的同时,在内里,她依然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享受学习新知识的过程,每天晚上11点后她总要写点东西。蓝莲安说她形成了一种思维习惯,欣赏作品时,她已经学会时刻从中吸收养分;而在做主持、Vtuber中之人,制作游戏、写漫画剧本的过程中,她又把过往汲取的养分灌注在她热衷的事物中。

『逃离』到自己构筑的一方小天地,蓝莲安终于可以卸下所有矫饰和伪装,在自己的作品里无所顾忌地宣泄因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而积压的情绪。只要她觉得好玩的东西,她都愿意尝试,现在是用Galgame和小说表达自我,未来她希望载体能变成短片及更复杂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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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每一位热爱文艺的游戏制作人一样,她喜欢把诸如《破碎故事之心》《邮差总敲两次门》之类的书名、电影及欣赏过的音乐放在游戏里,『这是游戏制作人的一点点私心和任性,哪怕玩家不一定懂。』

她还试着用《他人世界末》的故事向玩家说教:现在的社会,特别是『乐子人』(Vtuber贴吧用来称呼从各种事情中找乐子的人,『这事也就图一乐』),大家会把自己特别在乎的事藏起来,用『乐子人』的身份包裹脆弱的心,如此一来凡事都可以隔岸观火,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很少有人是付出型人格:因为害怕受伤,害怕失去,永远不往前踏出一步——我可以不赢,但我不能输。

她的话让我想起很多作家关于孤独的描写。蓝莲安最喜爱的作家之一,波拉尼奥写的《地球上最后的夜晚》她肯定读过:

你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真的感到孤独吗?

我说:是在人群里。

至于村上春树写在《挪威的森林》里的那句话她记不记得,我不得而知:

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罢了。

但我知道,在这些冷酷、拒绝和远遁的背后,蓝莲安一定留下了只有她的玩家才能理解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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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定是感受过世界的多种面貌,对自己做出过退让的人,才能写下的句子。我相信这是写给玩家的,也是写给她自己的,更是写给这个时代和这个世界的:

愿每一个你,都能在这个世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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